第十五章 委屈

她近來忙,宮裏、圓明園兩頭跑。八月裏秋老虎正張狂,圓明園是個多水澤的苑囿,太後有令中秋在那兒消暑,因此從九州清晏到方壺勝境,都得提前搭好天棚、設好戲台,以恭候主子們駕臨。

轉眼到了正日子,花燈如雲,滿目錦繡,無數的宮女太監要調度,因事先都安排好了,一切都還有條不紊。其實最忙的是開頭那一陣子,宗室進園子,那些女主兒難伺候,要這要那的。等到把所有人都照顧妥當了,她就能夠忙裏偷閑了。

人太多,皇親國戚們往來不斷,負責警蹕的侍衛們卻必須釘子似的紮在那裏,一動不許動。頌銀四處找容實,沒看見他的身影。她手裏托著一盞酥山,是惠主兒弄來賞她的。酥山底盤是冰,上層是乳酪和酥油,做成個極其精美的牡丹花,放在冰窖裏冷藏。待要用時才拿出來,存放不住,很快就化了。她挺著急,又不能正大光明找人,只能在人群裏左顧右盼。

忽然胳膊被拽了一下,用力之大,差點讓她磕倒。還好那人留情面,又托了她一把。她很惱火,張嘴要罵,可是借著燈籠光看清了他的臉,立刻嚇得噤住了聲。

“六爺您在這兒呢?”她蹲安行禮,“我先頭沒看見您……”

實在因為他奉旨點兵,太久沒有出現,她幾乎要把這人給忘了。今天猛看見他,發現那臉暗沉了不少,以前像《群英會》裏白臉的奸雄曹操,現在像《車輪戰》裏黃臉的宇文成都,看著既剽悍又兇暴。

他口氣不大好,“手裏端著什麽?”

頌銀咽口唾沫,不自覺往後退了半步,“是惠主兒賞我的酥山……”

她話沒說完他就把蓋兒揭開了,邊上有銀匙,他一點兒沒客氣,誇了句好奴才,直接把牡丹花挖掉了一大半。

頌銀張口結舌看著他把酥油填進嘴裏,頓時一口氣泄到了腳後跟。她這是要拿給容實的,自己都沒舍得吃,最後竟便宜了他。做主子就是這點好,奴才的人都是他的,更別說一點吃食了。可她不太高興,今天當班的都很忙,容實肯定餓著肚子,她心裏惦記他,和所有陷入愛情裏的姑娘一樣,有了好的頭一個想到的就是心上人。現在莫名其妙被人搶了,心裏說不出的惱火。

豫親王呢,倒不是真餓或者嘴饞,他不喜歡吃甜食,知道她藏了東西要給容實,存心破壞罷了。看看這被摧毀的牡丹,他覺得心滿意足,隨手把勺兒扔了回去,“太甜了,不好吃。”

頌銀嘴角抽了抽,很想罵他兩句,可是沒敢,只是僵著臉一笑,“這本來就是女孩兒愛吃的,六爺必定不合胃口。”

他哼笑了聲,“你端著,送到哪裏去呢?”

她不好說找容實,敷衍道:“方壺勝境人太多,我原想找個清靜的地方的,沒想到孝敬了主子,正好省得我動嘴了。”說得酸溜溜,不滿之意溢於言表。

他毫不在意,“主子吃你是賞你臉,你還不樂意上了?那我著人再給你弄一盞來,這樣成不成?”

他弄來的還有什麽意義?頌銀說不必了,“我也不餓,本來得了好東西就應該先緊著主子的。就像您說的,吃了是賞我臉,我哪兒能那麽小氣呢!”

他慢慢斂盡了笑容,有些散漫又有些輕蔑地看著她,“我去房山好幾天,你想我沒有?”

頌銀倒吸了口涼氣,“我想您幹什麽呀?”琢磨一下回答得不對,又要惹毛他了,忙補充了句,“我的意思是您奉命巡視八旗,是為皇上辦差,我和阿瑪也提起您,說六爺不在怪冷清的……那個,你這程子辛苦了,都黑了啊!要是早知道您回來了,我應該上府裏請安才對。”

他摸了摸臉,“果真黑了不少吧?”

她又借著光仔細看了他兩眼,“是黑了,不過看著也更健朗了。”

他嗯了聲,“跟著一塊兒練習騎射,一睜眼就在大日頭底下跑,確實曬得夠嗆。”說著乜斜她,“看樣子你是不會想我的,我在外頭倒挺想你。”

她心頭又蹦達一下,心說您想我幹什麽?幾天沒收拾我您手就癢癢吧?可她得知趣,還得感恩,奉承著笑道:“那我怎麽敢當呢,六爺有什麽吩咐只管指派我,自己抽不出空來,打發底下人也一樣。”

她避重就輕,愈發讓他不舒服。她現在真把心放到容實身上了,這可不大妙。要論認識時候的長短,他不比容實來得晚。眼下確實有點懊悔,自己的棋子擺布著,居然打算倒戈了。這還不是最要緊的,怕就怕她被容實拉攏,佟家似乎也有投靠皇帝的意思。他一回城就聽說佟家把一個閨女送進宮了,這下子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他心裏很氣憤,被他們合夥擺了一道,這還得了?

可是不能表現得過於露骨,反叫她看笑話。他平了平心緒,不著急,反正有的是手段懲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