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抉擇

具本上奏沒有等到第二天,她和阿瑪合計了,拖著不是辦法,還是回稟上去。這事到最後總得有個說法,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既然庫裏沒有這批銀錢,自己又不敢往裏貼,那麽只有據實以報。

皇帝那裏早就知道情況,賬合不上,最親近的人輪番來說情,面子總要留三分的。於是一通斥責後勒令嚴查,一定要將那個盜賊挖出來。

述明退出養心殿的時候腿在打晃,伸手說:“閨女,快攙我一把。”

頌銀忙扶住了,給她阿瑪打扇子,“您是不是要厥啊?我傳太醫。”

述明搖頭,“真要厥直接就撂下了,還等到這會子!”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豎著一根指頭指點,“下回再開庫,不是你就是我,一個一定要到場。不能任由底下人辦了,你瞧瞧,多嚇人啊!幸好有陸潤和容實,要不咱們這回活罪難逃。”

頌銀說是,“回頭咱們謝謝人家,請他們上家吃飯。”

述明想了想,“這就要中秋了,又是一場亂。等正日子過了吧,咱們也喘口氣,到時候叫一桌席,送到家裏來,好好招待招待人家。”

頌銀應了,回身望一眼,透過東暖閣的玻璃能看見裏面的光景。皇帝在南炕上批折子,炕前陸潤正牽袖研墨,恰好也擡眼,視線同她對上,淡淡笑了笑。

他的存在是潤物細無聲,頌銀有時覺得他不像世間人,應該是個神仙之類的,下凡歷劫來了,要不怎麽這麽澄澈,又這麽悲情呢。只可惜殘缺了,便宜了皇帝,否則娶妻生子過正常人的日子,多好!

她阿瑪其實也是個玲瓏心肝的人,見她不住回頭,悵然道:“一人一個命,造化不好,托身到窮家子,天底下的苦都吃完了,到最後也不一定能苦盡甘來。”

她心頭打了下顫,“他是皇上親信,皇上會護著他的。”

述明看了她一眼,“你想什麽呢?護得了一時護不了一世,對皇上來說他就是個年華正好的太監。等年紀上去了,老了,沒兒沒女,沒依沒靠。牙都掉了還得磕頭請主子安,端個洗腳水,倒個官房的……可憐。”

他說得活靈活現,就在眼前似的,讓頌銀一陣感嘆。不能想象真到了那時候會是怎麽樣的,年輕的時候盛放過,老了遲暮與末路紛至沓來,真糟蹋了現在的美好。

“真有那天我就把他接到家裏,供養他,讓他衣食無憂。”她自言自語著,“他幫了我好幾回,我感念他的恩情。”

述明咧嘴一笑,“隨你,往後自己當了家,愛怎麽都是你說了算。容實是個老實頭兒,瞧著精明,往後是個懼內的模範。”

頌銀害臊了,把手一放說:“我不扶您了,您自己走吧!”回去把歸置好的記档叫蘇拉搬上,送到慎刑司去了。

慎刑司的太監都是窮兇極惡的德行,倒插著兩眼惡狠狠的,見了上司卻是滿臉花兒,一口一個“您費心、您受累”。

她把該用的東西都交給了掌事太監,“大總管近來弄得焦頭爛額,還要籌備巡幸西山的事兒,這裏就由我跟著。已經著人給侍衛處傳口諭了,略等等,等人來齊了就開審。”

陳六同應了個嗻,看看她,遲疑地笑著,“小總管以前沒跟過案子吧?咱們這兒審人不客氣,回頭別嚇著您。”

她很介意別人拿她當女人看,既然在值上,她要立威,不需要性別上的優待。她瞥了他一眼,“沒讓你客氣,給我往狠了審,今天半夜前把人揪出來,我著急要回萬歲爺。”

“得嘞。”陳六同吆喝一聲,“您就擎好兒吧!咱們不成還有侍衛處,容統領的手段在那兒,就是個石菩薩,也要叫他開口。”

頌銀頷首,想起那個冒冒失失的人,說他手段厲害也許是真的,但就她來說不好想象,反正每回見他都是笑嘻嘻的,並不讓人覺得可怕。

他來的時候帶了一身暑氣,鬢角洇著汗,那臉龐白潔得半透明似的。進門摘了帽子扔給一旁的太監,看見她在略怔了一下,擡手抹抹汗,問:“怎麽是你?不是不讓你來嗎。”

她掖著手說:“我阿瑪有旁的事兒要操心,這裏就不勞煩他了。”轉頭示意他看賬冊,“三回開庫,從門禁到開鎖記档,一應都有。我事先統計了,有兩名參領、十二名侍衛,二十六名庫丁,俱已傳來候審,在後頭圍房裏。容大人瞧什麽時候開始,把人都壓進來吧。”

他微蹙了蹙眉,容大人叫得真疏離,不過人前嘛,總要裝裝樣子的。讓他憂心的是她在,他怕給她造成什麽不好的印象。慎刑司從來不是什麽溫情的地方,太監宮女犯事了,帶到這裏來,基本是有來無回。這幾年他承辦過幾回偷盜,宮裏對這種事用刑很嚴苛,她雖不是白雪琉璃,到底是個姑娘家,在場似乎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