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早上六點沒到的時候,何蘇葉就被電話鈴吵醒了,他一接起來,那邊一個女孩子心急火燎的喊:“劉醫生,快來搶救!18號床的病人怕是不行了!”

他立刻愣住了,剛想告訴她打錯了,對方又是一陣道歉,“不好意思,打錯了,打錯了!”

他啞然,笑笑掛了電話,躺在床上卻是怎麽也睡不著,幹脆起來。

冬天早晨天亮的極晚,快六點的天還是灰蒙蒙的一片,沒有星星和月亮,只有小區的路燈靜靜的亮著,舉目望去,也只有寥寥幾家亮著燈,也許是有上學的孩子需要早起。

他一手就著熱牛奶蘸面包吃,一手翻著論文,眼睛不停的掃視,他越看越堵,不住的嘆氣,李介那小子越來越會偷工減料了,這樣的論文拿去交給老板,也不怕被剝皮。

順手抓起筆大段的劃掉無用的內容,打電話給李介。

彼時李介正在醫院值班室睡的天昏地暗,電話一響立刻嚇的魂飛魄散,一看是何蘇葉,便開始抱怨,“大師兄你想嚇死我呀,我以為病房出什麽事了呢?”

他忽然想起早上那通打錯的電話,連忙問到,“你那裏沒出事?”

李介一臉茫然,“什麽事呀,我不知道呀,不是我們科室的吧,話說你這麽早打電話給我就是為了確認這件事,大師兄你也太不厚道,欺負我們這些住院醫生。”

何蘇葉有些慍怒,“我不過是隨口問一下,找你還不是為了你論文的事,我剛才看了一遍,寫的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怪不得不敢親自交給老板,你那有底稿沒?好,拿筆出來我給你念著,讓劃掉就劃掉,讓重改就重改。上班時候我會去住院部,到時候電話聯系我。”

李介乖乖聽話,笑嘻嘻,“我就知道大師兄不忍見我水深火熱。”

早上去內科住院部,他本不需要去查房,但是因為他給一些病人開了中藥輔助治療,是要去問問藥效,然後再對症下藥。

走到內分泌代謝科病房門口,見到幾個醫生、護士圍在一起小聲嘀咕什麽,有個醫生看見何蘇葉,招呼他,“何醫生,你說怪不怪,明明昨天好好的人今天說不行就不行了?”

他思索了一下,“早上六點多是你們病房急救的?”

“可不是,甲亢突眼病人,剛入院兩天今天清晨就去了。”

“甲亢心衰?”

另一個醫生接話,“沒準真是,當時誰知道,只是入院觀察,現在大家都怕醫院惹官司,唉,你說咱科室最近邪門不,一個星期連去了兩個病人,一個甲亢突眼,另一個心衰腎衰,都要元旦了,整個病房愁雲籠罩,人心惶惶。”

一個年輕的小護士接口,沒大沒小,“還好沒再爆發什麽非典,比起那個這個算什麽?”

何蘇葉心裏一驚,兩個資深的醫生臉色突變,護士長訓斥小護士,口氣嚴厲,“別亂說話,該幹啥幹啥去!”

有護士在病房門口喊,“主任來了!”立刻大家“呼啦”的散開,何蘇葉搖搖頭,徑自去值班室找李介。

非典,好久沒有被提出的詞語,那年,全國都為之色變的疾病。這家全國百佳醫院當然也不例外,不光是非典病人接連呼吸困難,休克,最後死亡,一些醫務人員也接連染上了這樣的疾病,倒在自己工作的地方。非典初期,死亡率幾乎為百分之百。

那是多麽慘淡的一年,在這家醫院工作過的人都知道,每個人都曾經那麽靠近死亡,熟悉的,不熟悉的人接連倒下,他們的遺體連同任何一件遺物一並火化。每個人都覺得,他們真實的存在過,然後又不留痕跡的消失。

冬天的陽光總是朦朧,像是暈染在天上卻不存在一樣,怎麽也照不進病房。何蘇葉仰望天空,心,徒然被拉出一個缺口。

他突然想,去看看媽媽。

學校和附屬醫院離得很近,幾乎就是隔一條馬路。那年,學校封校,許多同學試圖從後墻爬走,後來都被逮了回來隔離,最後還給了處分。自己曾經也想這樣做,不僅僅是因為他好久沒有回家,而且他生命中至親的兩個人都在這家醫院。

但是,他不是害怕這場天災,他只想知道他們在醫院裏好不好。

終是未遂。

斑駁的紅墻上面,曾經夏日盎然的爬山虎早沒了綠意,學校藥劑房裏面傳來熟悉的中藥味,操場上枯草叢生。老校區好久沒有被打掃過了,如今都是研究生和博士生的天下,來來去去都不見幾個人,只有那棟五層的辦公樓時常有醫學界的泰鬥、專家、教授出現,多半是表情溫和,面帶微笑。

主幹道上停著校車,每天往返新老校區,司機大叔還記得他,熱情的跟他打招呼,他不由的尋思,有多長時間沒有去新校區看看了。

不過他還是對老校區感情深,他在這裏生活了七年之久,處處充滿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