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公主遇難,傅爾丹大吃一驚,猜想這靈柩恐怕還要送回京城安葬。蒙古人葬儀簡陋,一時找不到夠品級的棺木,便親自送了一具軍中為將領預備的棺材到烏倫古湖。

  行宮後面的林子被燒得七零八落。好在當日沒有風,不久前又下過一場雨,火勢沒有蔓延開,行宮無恙。

  逃出去躲藏的仆人都回來了,和侍衛們列成一排,想到女主人的和藹體恤,個個嚶嚶哭泣。

  央金瑪母子和惠芬母女也被接了回來。

  惠芬好容易與丈夫相見,本該是喜事,此刻心中卻只有悲傷和茫然。名為教養嬤嬤,她不過比公主大了兩歲,十多年相處,是主仆,象姐妹,如師友,很多時候她才是被指點的那個。她高齡得孕,丈夫卻拋下她走了。她臨產卻陷進牢獄。要不是大王子費心救她出來,公主請醫延藥,親自為她接生,她們母女怎麽可能活到今天?

  對於公主,賀大鵬是罪臣。她是罪臣之妾。公主輕笑著說:“他是他,你是你。你又管不了他。他做的事怎怪得了你?再說,我上面還有皇上哪。他為皇上盡忠,才是應該。”上上下下,不許一人怠慢她和胭脂。

  清軍來了,丈夫來了,公主死了。她和女兒將去哪裏?回丈夫老家,那裏有他的正妻嫡子。她不過是個妾室,胭脂不過是庶出女兒。丈夫若是不得志,必然垂頭喪氣。若是升官發財,多半會再娶年輕美貌的女子。遇點什麽事,再把她拋下也不奇怪。不和他回去,又能去哪裏?公主不在了,準噶爾再沒有他們容身之處。

  靖夷陪著阿格策望日朗策馬從樹林裏走出來。阿格策望日朗懷中溫柔地摟著一個女子,象是對待一個珍寶。

  女子素凈的外袍偶然翻起,露出下面被血染透的衣裳。黑發長長地垂下。臉上按習俗蒙著白布。

  阿格策望日朗抱著女子下馬,走到棺木前,看見那又冷又硬的木頭盒子,微微皺了下眉:“拿兩件王妃日常穿的保暖衣服來。她怕冷。”

  惠芬回過神,答應一聲,抹了把淚,帶著兩個女仆跑進屋裏,找出幾件厚實的衣服,親手在棺材底鋪好。回身時,目光無意地落到女子垂下的手,又驚又疑地對上阿格策望日朗深深的目光。

  “好了。你手上那件留著給她蓋吧。”阿格策望日朗鎮定地看著她。這個女人貼身服侍楚言十幾年,要瞞過她的眼睛,是不可能的。可如果她承認主人死了,其他人就不會懷疑。

  惠芬心中騰起一絲歡喜,又有些驚恐忐忑,抿了抿嘴:“額附,讓奴婢最後為公主梳一回頭吧。”

  阿格策望日朗點點頭,也不放開懷中人,示意惠芬就這麽梳頭。

  惠芬掏出一把梳子,輕柔地把那些頭發梳理平順,靈巧地挽了個簡單的髻,取過女仆遞過來的白玉簪子別住,眼中的淚滴滴嗒嗒落個不住。公主還活著。是否受傷?公主很疼這個孩子,那樣危急之時還要親自回去找她,斷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她死。那日,若不是她們母女占了一條船,公主和水靈定然無恙。水靈這孩子也是她看著長大的,溫順乖巧,怎麽就這麽沒了?

  阿格策望日朗輕手輕腳地把懷中人放進去,好像害怕驚醒了她的安眠,大掌隔著白布撫摸著她的臉頰。水靈,有你母親的氣息陪伴著,你不會害怕了吧?對不起,把你送到遙遠的陌生的地方去。你會怪我嗎?

  他似乎看見水靈溫順地靦腆地笑著。他和孩子們在一起的時間不多,就是有,多是分給了哈爾濟朗和阿格斯冷。他不知道怎麽教養女兒。塔娜一直跟著他母親長大。當初對怡安的寵愛有特別的原因,也是因為怡安活潑,喜歡纏著他。圖雅作為楚言選定的助手,阿格斯冷喜歡的女人還得到了他兩分注意。水靈實在太安靜,以至於很多時候,他把她當做了楚言的影子。他從來沒好好看過這個養女,雖然他現用的氈子都是她織的。

  鐵錘敲釘子的聲音響起。哭聲也大起來,象要蓋過那份尖銳冷酷。

  就算傅爾丹見慣血肉橫飛的修羅道場,眼睛也禁不住濕潤了。

  央金瑪走到長兄身邊,輕聲問:“哈爾濟朗呢?”

  阿格策望日朗說的蒙語,聲音不大,卻足夠讓有關的人聽見:“阿拉布和巴爾斯殺了楚言,掠走了水靈。哈爾濟朗沉不住氣,找他們去了。我怕他出事,讓阿格斯冷跟了上去。”事實上,哈爾濟朗和阿格斯冷已經護著沉睡的楚言往西南走。阿拉布和巴爾斯被他胡亂在林子裏挖了個坑,草草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