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緣

  傑夫笑著合上菜單:“還是你點吧。你朋友的店。幫我介紹幾道他們的拿手菜。”

  “好吧。”王楚儼不客氣地笑笑,招手叫小芳過來,吩咐了幾句。

  傑夫打量著店堂:“裝修很有特點。是雲南風格嗎?”

  “準確地說是納西族加白族風格。”

  “我沒去過雲南。聽說是個很美的地方。C ris說你去那裏旅行了一段時間,是那時認識的?”

  看在他是老板的份上,她耐心作答:“不是。這個店還在裝修時,我偶然路過,看見牌子,因為剛從雲南回來,就和他們聊了兩句,發現三位老板中的一個是我在麗江住的那個小旅店的老板的表弟。這麽認識的。”

  “這是你們中國人愛說的緣分?”

  她笑:“是的,緣分。”那天是一個老同學的婚禮,在這座大廈頂樓。她剛在宴席上坐下,突然泛起頭疼,腦子裏被針紮一樣難受,亂糟糟地浮著許多影像,只得道聲歉,匆匆告辭,怕遇上熟人費口舌,沒敢坐電梯,沿著安全樓梯走下來。樓梯轉來轉去,頭又疼,不知道走到了哪層,推門出來,就看見正在裝修的這家小店,遇上了打了幾年工拿著積蓄想要自己當老板的阿龍他們。她突然冒出來,臉色煞白,把三個年輕人嚇了一跳,趕緊扶她進來坐下,又是開水又是濕紙巾,一直送她下樓,幫她叫到TAXI。

  大樓在商業中心,可他們這個店的位置不好,沒有多余的錢打廣告,不過菜做得很實在很地道,也很用心。她拿了他們的名片去送親戚朋友同事,免費替他們宣傳。來這裏的客人,報上她的名字,一律八五折,還送三道小菜一樽米酒。久而久之,朋友同事幹脆把這家雲南菜館戲稱為“Iris的店”,取笑她幫忙幫得太上心。

  今天上午,泡咖啡時遇到,老板突然說:“Iris,聽說你的朋友開了一家很不錯的菜館,除了我,所有的同事都去過了。我還沒吃過雲南菜。晚上有空的話,可以帶我去嗎?我很象試試雲南菜。”

  傑夫高大健壯,英俊多金,據說出身於東部名門望族,畢業於頂尖藤校,三十剛出頭,身家已有幾十米,而且未婚,可不是十幾克拉的鉆石王老五?引得十幾到三十幾歲的女子趨之若鶩。傑夫深諳囤積居奇的獲利之道,女友淘汰得比襯衣襪子快。

  楚儼一心打工,只知道他是個不錯的老板,有眼光有手段有頭腦,對手下不錯。在金融公司大批裁員的嚴寒裏,她這個才幹了不到半年的新人年終都得到一筆不菲的獎金分紅。眼下工作不好找,她希望保住這個飯碗,不想在工作和公司之外與這位花花公子老板有什麽交道。然而,不幸被點到名,如果推托,弄不好被誤會欲擒故縱,就麻煩了。其實,今天她本來真有事。石勒的生日會,以他們二十年的交情,她不該缺席,只是,有個她暫時不想見的人會到場。權衡利弊,她給石勒發了個郵件以老板欽點工作晚餐為由申請缺席。禮物是和曉陽逛街時買的,本來計劃搭曉陽老公的車過去,索性就放在了她家裏,請她捎去便是。傑夫經常有約會,交遊廣闊,果真看上這雲南菜,代為宣傳,對阿龍他們也是樁好事。

  菜很快上齊了。王楚儼發現她的洋老板不但中國話說得不錯,筷子用得順溜,吃中國菜也很有水平。魚腥草根和蟲草都能不當回事地送進嘴裏。看來,換女友的過程,也是他學習中國文化的過程。

  王楚儼很想把談話的內容局限在中西文化啊,歷史地理啊,本地風俗啊之類的安全題材上,然而,傑夫似乎想與她建立進一步的交情,總把話題往個人家庭經歷愛好上扯,見她不願多談她的事,就大談起自己。難得他能把金光閃閃的豪門生活說得像市井鄰裏一般親切有趣。

  傑夫問起她那一次古怪的三天五夜的昏睡,楚儼警惕起來,不知老板肚子裏打著什麽算盤,輕描淡寫地說:“看了一位腦科專家,據他說可能是中度腦震蕩引起的,是大腦的一種自我保護和修復。就目前看,沒有後遺症。”

  事實上,董伯伯對她的case很困惑,因為她的大腦小腦沒有任何受傷跡象,昏睡時的睡眠程度也太深,近乎昏迷。在她蘇醒的前一刻,董伯伯已經認可大伯隨口說的“離魂”,畢竟目前人類對大腦的了解還很不充分。董伯伯只是不相信她的“魂”會學杜麗娘跑去找柳夢梅,判定她是暫時失去了意識。她蘇醒過來,生理上一點問題也沒有,只是記憶變得模糊,好像離開了幾十年似的。雖然困惑,事後還多次詢問探視,問起她的情況和感覺,董伯伯是不會把一路看著長大的她當白老鼠一樣研究的,大筆一揮,在病歷上寫下“腦震蕩”,結了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