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狹路相逢

那是一座廢棄的橋道,兩旁還有雜草。市中心突然冒出這麽一個荒郊野地般的地方,他不由得愣了下,連連搖頭,說:“怎麽沒有動工?太浪費了!也不看看這是什麽黃金地段!”真是三句話不離本行。我說:“誰說沒動工?是動了又拆了!承建商和旁邊的大學發生地皮糾紛,正鬧官司呢,也不知道鬧了多久。你就別打什麽歪主意了。”他站在橋頂,眼睛看著下面往來不息的車流,說:“這個地方確實不錯,清清凈凈的。”登高望遠,遊目騁懷,煩惱都隨風去了。

我說:“你先等著吧。”跑到橋下面的小賣部,回來的時候手裏拿了個蝴蝶型的大風箏,說:”這可是我賒帳賒的,等會兒你下去付錢。“他眼中驚喜的神色一閃而過,想要搶在手裏,我偏不給。我又不是買給他玩的,我自己放黴氣關他什麽事了,他不能老老實實待在一邊看著嗎?他氣的瞪我,忿忿的說:“林艾,你耍我!”性子上來,仗著身高手長,一把搶在手裏拆了線就跑。

我咬牙切齒的罵:“宋令韋,你要不要臉,欺負我一弱女子!”他露出邪惡的笑容,挑釁的看著我。我急,人爭一口氣,提起手中的包用力朝他砸過去,氣死我了,喧賓奪主!好風憑借力,那風箏跟在他後面越飛越高,高到只剩一個黑點,不仔細看差點看不出來。我脖子都仰酸了,好不容易跑上前,揪著他的手臂喊:“宋令韋,你也太不夠義氣了。你能不能讓我玩會兒?這是我買的!”他手臂伸的老長,可惡的說:“你說什麽?我聽不見!”我拼了老命大喊:“宋令韋,你他媽的——”怎麽比以前還可惡!一陣強風吹過來,喉嚨裏進了風,我撐著腰咳嗽,眼睜睜的看著他拿著風箏跑遠了。

我撒腿追上去,大喊大叫:“你給我站住,小心我——”風越來越大,我話都說不完整。後背上粘乎乎的,我用手扇了扇,喘著氣說:“算你能跑!”渾身燥熱,脫了外套扔在地上,趴在欄杆邊上。他也住了腳,臉上汗濕,提著風箏走過來,抹了把汗笑說:“你什麽時候這麽能跑了?跟一兔子似的!”我翻著白眼說:“不跑能行嗎?”他也脫了外套,卻扔在我衣服上,我瞪了他一眼。這什麽人呀!搶了我的風箏還要拿我的衣服墊底。

他似乎沒看見我的不平,將風箏塞在我手裏,說:“我記得你以前挺不喜歡運動的呀。”我沒好氣的說:“那是以前了。身體是革命的本錢,現在人都老了,不鍛煉行嗎?”他微笑起來,扯了扯襯衫的領子,風吹的兩邊的領子顫巍巍的在抖,陽光下像波光粼粼的湖面。他將兩手反搭在橋邊上的欄杆上,暢快的舒了一口氣。我說:“現在沒人欠你錢了吧?”他迎著風說:“欠我錢的人多著呢!”我罵:“你就不能不想?老想著錢,你無不無聊!”那麽多的煩心事哪顧慮的過來,此刻好便是永遠好了。他笑:“林艾,你還是這樣!也只有你敢給我臉色看。”當然,我又用不著求他拜他。我一手攀住欄杆嘗試吊起來,沒有說話。

他忽然轉頭定定的看了我兩眼,說:“林艾,後來你是怎麽過來的?一定很艱難吧?”我聳肩說:“也沒什麽,當時很不好受,現在那種感覺漸漸的就淡了。”他半天沒說話,手伸出來斜斜的抱在前胸,像在想什麽。我站在橋頂吹風,吹的久,覺得有些涼了,正準備下去的時候,他慢慢說:“你還記得那天晚上嗎?你是故意的?”語氣裏有唏噓感慨,卻沒有曖昧懷念。我沒有裝作不記得,點頭說:“那個時候覺得要走了,有一種淒涼的美麗,所以就用那種方式作為告別儀式。還是年紀太小,受文藝腔的荼毒太深。”

那時候,兩個人同一個班,他是班長,我是物理課代表,我物理很好,比賽老拿獎。大家盛傳我和他談戀愛。兩個人家境都不錯,樣貌也不錯,於是謠言甚囂塵上。老師也沒說什麽,教物理的那老頭只笑眯眯的拍著我的肩膀說別落下學習。弄到後來,連我們自己也有那麽一點意思了,仿佛弄假成真了似的。突然間,我爸說要搬家。我有些惆悵,特意邀他出來,甩下一疊的票子去最貴的KTV。

結果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的看著,沒有人開口唱。後來就叫了一大堆的東西吃,吃完就回去了。他送我回家,我踮起腳尖吻了他。就嘴唇對著嘴唇,一擦而過,半秒都不到,根本沒感覺。我反正是沒看他的表情,晃悠悠的回去了,像偷偷的喝醉了酒,左右搖擺,走路都不穩,很激動了一下。現在想起來,覺得有一種傻傻的感覺,老想笑,只剩下淡而暖的回憶了。想必他也是一樣。

他算是明白事情的始末了,忽然有些艱澀的開口:“林艾,昨天晚上,對不起——”我忙說:“沒事沒事,這事大家都知道。現在大概也都遺忘了。就連我自己也都不大記得了,這都十來年前的事,沒什麽好抱歉的。”他沉默了一會,又問:“那後來呢?”我不解,反問:“什麽後來?”他徑直看著我的眼,一字一句問:“後來的十年你又是怎麽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