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狠下心腸

我抱著花讓他在郊區的墓地停下來,冷著臉說:“你走吧。”心情不太好。他沒說什麽,從車裏拿了把傘給我,說:“等會下雨,還是拿著吧。”我接在手裏,也沒說謝謝,轉身進去了。陰森冷寂,松柏成行,寂靜的只聽的見自己的腳步聲,一下一下像踩在往日的心口上,有些疼痛,有些淒涼,有些哀傷。一塊一塊的方碑便埋葬了一個人的一生,最後的歸宿亦不過是一撮黃土。

一列列的墓碑看起來都一樣,像是戰爭時期森嚴戒備的軍隊。人死了似乎都沒有多大的分別,終日聽著地面上的淒風苦雨。地上還是濕漉漉的,泥土厚厚的黏在鞋子上。這片墓地管理的不是很好,到處是雜草。碑上的字跡已經有了風霜侵蝕的痕跡。這邊地勢比較低,有些地方還積了一窪一窪的水坑。我把花放在地上,斜倚著墓碑,對著上面笑容可掬的照片說,“爸,我是小艾,來看你了。”風中傳來葉動枝搖的聲音,我想爸一定是聽到了。

“我過的還好,你不用擔心。我前些時候在一家男裝專賣店工作,不過現在辭職了,我不喜歡那裏的人,以後再找個更好的。林彬沒來看你,不過他還好,可是還是不務正業,不肯上進。你以前都不管管他,才弄的他變的現在這樣無法無天。告訴你一件好笑的事,有個叫歐陽水的女孩子好像很喜歡他,天天纏著他。林彬雖然不耐煩,但也沒像往常那樣不留情面。那個女孩子挺乖巧的,可是身體似乎不大好。你一向不管他,大概也是隨他去吧。”

又下起了漫無邊際的斜風斜雨,絲一般纏繞在心口上,讓人眼睛也跟著濕了。我打開傘,蹲在地上摸著碑上的照片,喃喃說:“爸,好久沒來看你了,我真有些想你。你以前對我雖然也兇,可是總是拿我沒辦法,不管什麽事,折騰到最後,不得不順著我。現在人人表面上對我很客氣,禮貌的打招呼,微笑的點頭,可是暗地裏全在欺負我。有一個姓宋的特別可惡,你還在的話,一定不容他這樣對我,一定會替我做主的。”

我用力咽了咽喉嚨深處湧上來的悲痛,“不過,放心好了,我也不是什麽好惹的主,不會再讓他欺負了。不過我還是覺得有些不開心,其實很想大大方方的欺負回去,可是卻不敢拿他怎麽樣,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的躲著。爸,小艾一定辜負你的期望了,不然不會這麽沒出息,你白疼我了!”

我哽咽半晌,隨即又說:“哎呀,也沒有那麽淒慘啦。我現在過的很安心,睡的也好了,平平淡淡的,沒有以前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你聽了一定更加欣慰,你不老說平淡是一種福氣麽。你一向縱容我,我願意怎樣就怎樣的。反正,我是願意一直這樣過下去,以後,以後總會更好的。小艾一定會越來越好的。我要走了,以後再來看你,給你帶很多漂亮的花,你送給媽媽吧。我前幾天去看媽媽了,她看起來還是那麽年輕漂亮。我走了,拜拜。”

不能再待下去,我連傘都不要,快步離開。等停住腳再回頭看時,一切都朦朧迷糊起來,全是迷迷蒙蒙的輕煙濕雨,像是幻景,海市蜃樓一般,越來越遠,是如此的不真實,過往像稍縱即逝的曇花,淒美而短暫,一現而過。我倔強的甩掉溢出來的眼淚,挺直脊背,一步一步朝外走去。既然過去了,用不著再唏噓感慨,最重要的是現在,即使是這樣的平淡如水,現在的我也沒什麽不好。

還沒走出來,便看見宋令韋淋著雨站在車旁等我。我平靜無波慢慢朝他走去,輕聲說:“走吧。”他看了我一眼,似乎想從我臉上探詢出什麽,隨即替我拉開車門。我有些無力,一頭倒在座位上,轉頭看著窗外。老天真是邪門了,這雨真不知要下到何年何月,仿佛女媧補的天年久失修,有了漏洞,淅瀝嘩啦的一直要下到地老天荒,下到全世界的盡頭。

他剛要發動車子,隨即又推開車門冒雨跑出去了。回來的時候手裏拿了一杯熱氣騰騰的飲料。我接在手裏,熱氣透過手心直傳到胸口裏,冰冷的身體漸漸有了暖意。我一手撐起頭看著窗外不斷飄飛的景物,一小口一小口呷著,輕聲說:“今天是我爸爸的祭日。”他“恩”一聲,點點頭,“那現在有沒有覺得舒服些?”我沉浸在往日的回憶中,沒有回答,這樣的天氣,真是容易傷感。他一只手探過來,有些擔心的喊:“林艾——”

我回過神,囈語般說:“我爸可疼我了,什麽事都順著我,再荒唐的要求他能做到,盡量滿足我。從來不舍得打我,只有一次例外。那時候我剛上初中,回家後跟我爸說:‘爸,我們自己開個飯店吧。’我爸問為什麽。我說:‘我不喜歡在外面吃飯,我老找錯錢,同學都笑我。’我小時候有點笨笨的,上了初中還不大會用錢,一些同學難免嫉妒我家有錢,抓住這個拼命嘲笑我。所以我不願意再在外面吃飯了。一開始我爸派司機接我回來吃,後來我又提了兩次開飯店的事。我爸就真的在學校附近買了一個店面開美食城。我記得很清楚,我爸特意來問我款項是一次性付清劃算還是分期付款劃算。我那時候正參加學校裏的數學競賽,告訴他說分期付款錢要多付好幾萬。他便一口氣付了一百多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