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死生契闊

走出醫院,不敢停留,悶頭悶腦風一般一個勁往前走。連續撞到好幾個人,我低著頭一疊聲說“對不起,對不起”,用力跨出去,身體蹭到路邊上的小攤,疊放的報刊雜志“咚”的一聲撒的滿地都是。我怔怔的站住了,刹那間腦海裏一片空白,一時說不出話來。賣報紙的老大爺看了眼我,說:“姑娘,走路看著點,小心撞到了。”我才知道道歉:“大爺,真對不起,我,我——”他忙說:“嗨,沒事,不用放在心上。姑娘,你能幫我揀起來嗎?我腿腳不方便。”

我擡眼看他,才發現他是坐在輪椅上,右腿的褲腿空蕩蕩的。趕緊說:“老大爺,真是對不起。我現在就給你揀起來,你看我莽撞的。”將報紙雜志一本一本擺放好。見都市報的社會新聞那一欄裏登了張林彬小小的黑白的半身照,吃了一驚,偌大的標題一個字一個字像針一樣,刺的滿心都是窟窿。

我需要用手一個字一個字點著看才明白到底說了什麽,淡淡的語氣,短短幾句話就結束了一個人的一生,林彬就這樣在世人的視線中湮沒了,留下一世的汙名。下面用大片的篇幅報道了馬哥等人的違法犯罪行為,大力稱贊公安幹警的正直勇敢,弘揚正義和高尚。唯一值得快慰的是,馬哥因為非法攜帶,以及殺人詐騙等罪名,被法院判處死刑,立即執行。可是這有什麽用?林彬已經死了!

再翻了翻當地其他的報紙,大都報導了這起較大的社會新聞。我不知道世人會怎麽議論唾棄林彬,可是,他只不過是我哥,是林家唯一的兒子,最多有點遊手好閑,不務正業而已。那老大爺詫異的問:“姑娘,你怎麽了?剛才撞到哪兒是嗎?怎麽痛哭了?要不要緊?”我擡手一摸,臉上果然有冰涼的淚珠,忙拭去了,說:“沒事,沒撞到。剛才擡頭的時候,有風灌進眼睛裏,吹出來的眼淚。真是不好意思,打擾您了,您忙吧。”走出好遠,回頭看了一眼,見老大爺吃力的搖動輪椅,撐起上身去搬架子上的一摞雜志,夠了好幾次才夠到。頑強的生存,自食其力,真是令人敬佩!

趕到殯儀館,小飛已經布置好一切,問我還有什麽要交代的。我搖頭:“一切從簡,這樣就很好,反正既沒有追悼會,也不用舉行遺體告別儀式,就你我兩人。”他搖頭:“林艾,就兩個人,林彬他——,走的,走的——也太冷清了……”我看著他,用力說:“有你跟我就夠了,其他人算了,生前都沒做過什麽,死後何須他們到場。”殯儀館的工作人員通知我們,最快也只能到明天才能火化。小飛勸我:“林艾,先回去好好休息,這裏的事你不用操心。”我點頭,林艾,你一定要挺住,千萬不能在這個時候倒下來。

看見路邊上的餐館,才想起自己一天一夜滴米未進。雖然不覺得餓,還是走進去,點了一大堆的東西,強迫自己吃下去。一勺一勺的米飯味同嚼蠟,食不下咽,不要說不是蠟,就真的是蠟,我現在也要吃下去。胸口堵著,胃裏發酸發脹,幾乎咽不下去。吃到後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吃什麽,機械的一口一口吞咽,就像全力以赴,誓死完成某樣艱巨的任務。

還是沒有睡意,完全睡不著,閉上眼睛更加難捱。我脫下外套,開始打掃房間。角落裏積了一層灰,地板也有了汙跡,倒洗衣粉用刷子來回擦地。自然水還有些涼,我穿上雨鞋,一遍又一遍的沖。汙水沿著水管嘩啦啦往下流,發出一陣又一陣空蕩蕩的聲音。廚房許久沒用,台上粘了一層油膩膩的灰塵,桌椅全部擦了一遍。等到頭昏眼花,直不起腰的時候,我喘氣往床上一倒。身體蜷縮成一團,將空調開大,還是覺得冷,半睡半醒,好像睡著了,可是外面的吆喝吵鬧聲聽的一清二楚。

就這樣熬到了半夜,被鈴聲驚醒。一骨碌爬起來,從口袋裏翻出手機,卻呈關機狀態,早就沒電了。才反應過來,是林彬的手機在響。會打電話過來的只有歐陽水,這麽晚了,不知道她有什麽急事。接起來,出乎意料,卻是歐陽水的母親,問:“是林小姐嗎?”我說:“你好,我是林艾。請問有什麽事嗎?”她的聲音聽起來低沉嘶啞,“林小姐,關於你哥林彬的事水水知道了——”

“轟”的一聲,我說不出話來。她說:“我們竭盡全力瞞著她,絕口不提此事。可是剛才,她起來上洗手間,從醫院走廊裏的報紙上看到的——”沒想到她還是知道了,林彬的事,想瞞都瞞不了,大街小巷到處是報導。我問:“那歐陽水,她——她還好嗎?”她哽咽出聲:“不好,情況很不好,不肯相信,一直吵著要見林彬,病情復發,現在氣息奄奄——,主治醫生聞訊正趕來……我跟她說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肚子裏的孩子著想,那是林大哥的孩子是不是。她情緒好不容易平復下來,哭著說就算是死了,也要見林大哥最後一面。我們勸不住她,林小姐,你能不能來勸勸她?她或許聽的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