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莫知我哀

他擡眼看我,從驚愕到沉痛,嘴唇微微哆嗦,眸光黯如死灰,嘴角的青筋隱隱跳動,顫抖著喊:“艾——”我極力壓制一陣又一陣的心悸,將上升到喉嚨口的疼痛慢慢吞回去,緩緩搖頭:“現在,既然不能再在一起了,那就分手吧。”他臉色瞬間蒼白,直直看著我,胸口劇烈起伏,張口欲言,試了好幾次,卻連半個聲音都沒發出來。看著他傷心欲絕的表情,我忽然有種萬念俱灰的感覺,心沉到海底的最深處,從此不見天日。他垂著肩膀只知道呼喊:“艾——,艾——”仿佛失去了意識,依著本能,不斷的想挽留。聲音聽起來是如此的悲傷無助,像暗夜裏迷路走失,恐懼害怕的孩子。

我嘶啞著聲音說:“分手吧,這樣,對大家都不好——我不想你為難,也不想自己為難。那麽,現在——,你忙你的去吧,我走了。”他垂下的手張張合合,似是殷勤的挽留,卻又艱難無比的掙紮著,看著我轉過身,最終還是頹然的放下了,整個人瞬間也跟著暗了。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他的動作,和煦溫暖的陽光有種烈日灼燒的感覺。我越走越急,渾不知前路如何,空茫一片,差點跌倒。他的聲音從身後重重傳來:“艾!”那一聲撕心裂肺,一個字一個字像泣血杜鵑的哀鳴。

我頓住了,終於忍不住還是回了頭。轉身看到他的那一刹那,無數的障礙又在眼前一重重的疊起來。我拼著最後一絲力氣淡淡的說:“令韋,在意大利這些天,你瘦了。”他知道我在說什麽,踉蹌著顫抖了一下,被我的話打的再也吐不出一個字。我忽然不忍,一字一句悲傷的說:“能夠這樣,已經夠了,總算是有過,總比沒有好。人要適可而止,抽身回步。連心,連心——,她,她一定等你回去呢——”我再也不敢多說一個字,怕在他面前當場崩潰,看見從身前不緊不慢開過的公車,跟在後頭用力奔跑,心臟劇烈跳動,胸口幾乎窒息,呼吸越來越艱難,仿佛剛剛死過一次。似乎感覺到眼角的濕潤,我粗暴的用手背擦去。

車子老遠就停下了,我一下子仿佛失去奔跑的目標,挫敗頹然的停下來,心口“咚咚咚”地像在敲鑼打鼓,被重物狠狠的捶了一下又一下,每一下似乎都要擊出一個碗口大的洞來。售票員沖我遠遠的喊:“上車嗎?”我左右看了看,才反應過來,點點頭,想要奔過去,可惜腳步沉重,重若千斤,再也提不起來。強撐著慢慢走過去,喘著粗氣不斷道歉:“師傅,對不起,麻煩了。”她笑說:“沒事,累壞了吧,老遠就看見你跟在後面跑。”我點頭:“恩,剛才真是累壞了。不過——,現在,沒事了。”總會沒事的,痛就熬著,哭就忍著,總會沒事的。

只要下了決心,似乎沒有什麽不可以忍受。一開始車上人流很多,扶著吊手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感覺木木的,被人推來擠去也不覺得累。等到好不容易擠到一個靠窗的座位,才發覺窗外是連綿不絕的青山,天空高遠碧藍,空氣澄凈新鮮。車窗開著,暮春的和風松一陣緊一陣吹過來,吹的眼睛有些酸澀,散開的頭發糾結成一團,不斷往嘴角飄飛,嘴唇有些幹燥,仍舊是堵著的。我閉上眼睛打盹,管它要開往何處,哪怕是天涯海角,總會停下來的。在此之前,先讓我好好休息,睡一覺,就有精神了,一切便不會覺得那麽艱難了。

非常奇怪,居然夢見了桃花,迎風招搖,滿眼芳菲。比那次在賓館前看見的桃花開的還要好,一樹的緋紅,中無雜色,落英繽紛,花瓣在陽光下幾乎是透明的,一陣風過,飛花逐水,漫天飛旋,像蝴蝶泉邊翩躚起舞的蝴蝶,美的虛幻。我伸手去接滿天飄飛的落花,一片一片在指縫間穿插而過,眼看著就要落入手心,一陣風過,斜斜的又從掌邊飛了出去,無論如何都接不到。我有些著急,看準一片徐徐下降的花瓣,跳起來去抓,握緊拳頭,一點一點展開,手心裏不知道有沒有,夢中都感覺到緊張,心口“砰砰砰”跳的厲害,仿佛抓牢的是不僅僅只是一瓣桃花。正欲揭曉的時候——忽然聽到一個聲音真真切切在耳邊響起:“姑娘,快到站了,你哪站下呀?可別睡過頭了。”

我一個激靈,驀地睜開眼,陽光明晃晃的打在身上,卻不覺得熱,太陽已經有些西沉,天邊有一片錦緞似的雲霞,呈現七彩的光芒,映著滿眼翠綠的青山綠水,看起來像一幅風景油畫,簡直以為還在做夢。我眨了眨眼,才緩過神來,抱歉的說:“謝謝呀,一不小心,睡著了。”動了動酸痛的脖頸,問:“師傅,這是幾路車,往哪開?好像到郊區了。”她有些奇怪的看著我,說:“去香山呀,這是去香山的車。”沒想到跑到這麽遠的地方來了。我揉了揉眉心,又問:“還沒到香山吧?下一站是哪?”她可能以為我坐過頭了,說:“下一站是植物園,離香山也就一站地。要下趕緊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