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事成,生死由她;事敗,仍舊生死由她

天將晚不晚,院子裏光線朦朧。秾華站在台階上迎候,不久見一個小黃門挑著香爐進了苑門,琴台公主尾隨其後。出行倒沒什麽排場,不過帶了兩個侍女,看見她,遙遙沖她頷首。

那位公主很年輕,照模樣估量,應該比她還略小些,生得勻停秀麗。穿一件雲雁細錦衣,如意月裙上栓著禁步,每邁一步,玉環珍珠相扣,簌簌作響。到近前,仰臉笑道:“不請自來,還望長公主見諒。”

秾華客套道:“哪裏,貴客駕臨,有失遠迎了。我本想換了衣裳去拜訪公主,不想公主卻先來了。”退後一步回身比了比,“公主請。”

琴台公主一笑,白潔的牙泛著微微的品色,嘴角有細小的梨渦,襯得那五官生動異常。提裙上台階,見她錯後了,探手來搭她腕子,嬌聲道:“我一見長公主就覺得親切,敢問長公主多大年紀?咱們兩個一般大小罷!”

秾華引她坐下,牽了袖子親自為她斟茶,應道:“我大約年長些,今年十六了,公主呢?”

琴台公主掩口笑道:“咱們公主來公主去的,無趣得很。我閨名叫持盈,今年十五。綏國和烏戎一向交好,今日有緣和長公主相見,若長公主不棄,咱們姊妹相稱罷。我從來沒有出過烏戎,這回離鄉背井,心裏也沒底。倘或能和長公主親近,就算入了禁庭,也不愁沒人做伴了。”

女人交鋒,軟刀子來去,當提防還是得提防。不過見她靈動可愛,秾華不覺得反感,便親親熱熱攜了手道:“我正求之不得呢,怕進宮後沒人說話太寂寞,如今有了伴兒,這下子放心了。我虛長一歲,就賣老做阿姊吧!”

她撫掌道好,“我在烏戎也有幾位阿姊,彼此感情很好。只因她們年紀都不合適,最後挑了我來和親。”她壓著嗓子在她耳邊說,“不瞞阿姊,我並不情願來這裏。無奈我阿娘逼得緊,我不答應便在我床前哭,說了一堆民族大義的話,我沒辦法,只得硬著頭皮上了牛車。阿姊呢?也是家裏逼著來的麽?”

秾華心裏知道,她此來其實是為探底,既然要打擂台,總得先摸透敵人的斤兩。她在綏國的情況,她不可能不知道。半道上做了公主,被匆匆送到大鉞來,再問是不是情願,豈不多此一舉?

她笑了笑,“女子婚嫁從來由不得自己,願與不願,其實不重要。”

持盈聽了沉寂下來,點頭道:“也是,既這麽就不說了。”換了個輕快語氣,頗有些得意地邀約,“我隨車帶了好些小玩意兒,皮影呀、雙陸呀,還有鶴格(古代博戲之具),回頭有了空閑咱們一處頑。”

她看上去還是小孩子脾氣,這樣的性格和長相,想來大受男人歡迎吧!秾華羨慕她純質,可惜各為其主,否則真可做密友。

持盈見她話少,忽閃著一雙大眼睛問:“阿姊平日做什麽消遣?我在烏戎時不成器,和宮娥打馬吊被活捉過好幾回。阿姊斯文人,必定每日讀書做女紅罷?”

秾華笑道:“也不盡是,偶爾自己演傀儡戲,玩皮影什麽的。”

“那好極了,咱們兩個湊在一處還能演一台戲呢!”她喜笑顏開,因人生得嬌小,坐在官帽椅上腳尖還未及地。腿蕩啊蕩,裙子沒過腳背,飄飄然掃過青磚。挨過來一些,細聲問,“阿姊以前聽說過官家麽?不知官家長得怎麽樣。”

聽自然聽說過,一國之君,桀驁又殘忍,總歸生了一副刻薄的面相。她想起宴春閣午後做的那場夢,那個朱紅紗衣的人到現在都叫她心生恐懼,也許殷重元就長得那樣吧!

她慢慢搖頭,“我聽我孃孃零星說起過一些,究竟如何,不得而知。”

持盈端起茶盞抿了口,眼波從碗口上方漾出來。潤了潤嗓子,復又把盞放回香幾上,“我聽說官家不愛說話,我常想一個不愛說話的人如何治理國家呢,言官頂撞他,他怎麽反駁?難道寫下來麽?”

秾華笑道:“不愛說話罷了,又不是啞巴,別人罵他還不知道回嘴麽!我看大鉞在他治下富庶得很,想必是位了不起的人物。”

持盈笑吟吟望著她,“阿姊喜歡官家這樣的人麽?你說官家會選誰做皇後?”

她倒是不帶拐彎,秾華一下子被她問住了,含糊道:“誰做皇後,真說不好。倘若官家冊封的是妹妹,我日後便要多仰仗妹妹關照了。”

持盈連連擺手,“斷不會是我的,我倒覺得官家會看上阿姊。阿姊長得多美啊,我從小到大沒見過這麽標致的人兒。我在烏戎時,大內個個說我好看,害我信以為真了。可今天見了阿姊,才發現自己半點女人味也無。阿姊坐在這裏像一幅畫兒,官家一定喜歡你。剛才阿姊說的話我少不得也要說一遍,要是阿姊掌了鳳印,千萬要看顧我些。我若有哪裏不足,阿姊莫生我的氣,我年輕不懂事,阿姊只管教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