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今授金冊鳳印,載在典謨,母儀天下

制造不期而遇的巧合,這是後宮女人慣用的伎倆。但不可否認,某些緣分就是在處心積慮的安排下發展起來的。

今上對她們這些鄰國公主並未另眼相看,入禁庭五日,不聞不問。既然是和親,好歹走個冊封的過場,可是沒有。至今秾華和持盈仍舊頂著各自公主的頭銜,和隨王伴駕絲毫沾不上邊,更像閑著無事,來大鉞做客的。

日子水一樣流淌,他想不起她們,自己卻不能坐以待斃。秾華站在窗前往西看,雲翳深沉,隔著重重樓宇,龍圖閣飛揚的屋角在天幕下漸漸變得朦朧了。殷重元有個癖好,喜歡在雨天進三閣,伴著風聲雨聲讀書,也許在他看來別有妙處吧!

快變天了,閣內勾當官打發小黃門送信給時照,說晚膳過後官家會去龍圖閣。時候差不多了,秾華坐在黃銅鏡前讓阿茸替她梳妝,要顯得隨意又不失端莊。阿茸的篦子來去,綰出個精巧的螺髻,插上赤金鳳尾流蘇,換一身雲霏妝花海棠裙,前後照照,樣子很過得去。

春渥往她臉上薄薄施了一層脂粉,年輕的皮膚被掩住了鋒芒,愈發顯得溫潤。仔細端詳片刻,取了花鈿來,呵口氣與她貼上。春渥用力捏住她的手,切切叮嚀:“千萬要小心,如果那古怪脾氣沾惹不得,見勢不妙,一定想辦法全身而退,記住了?”

秾華覺得開弓便沒有回頭箭,就像她說的,自己選的路要自己走。如果甘於平凡,乖乖留在翔鸞閣,也許可以悠閑度日。可是怎麽能這樣下去?雲觀的陰靈不遠,也許就在某個地方注視著她。既然進了宮,就沒有空手而回的道理,只是不想讓乳娘擔心,點頭說記住了。然後故作輕松地旋了兩圈,托著雙臂問她們,“我美嗎?”

她是綏國出了名了美人,稍加雕琢便艷冠群芳,美自然是美的。

“所以官家若不是個瞎子,就一定會被我折服,對不對?”她給自己鼓勁,心頭依舊弼弼急跳。上場慌,等到了那個環境也許就好了。她深吸一口氣,在胸口拍了兩下,不等她們應承,搖著團扇出門去了。

外間起風了,風很大,吹得畫帛獵獵飛舞。三閣離這片宮苑不遠,時照在前面領路,她慢慢跟隨在他身後。側過頭看,宮苑中娘子們往來,悶熱過後難得的涼爽,所有人都很松散愜意。

時照回身望她,“琴台公主今日去寶慈宮了,自來大鉞起便常伴太後左右,也許是她的一種策略。”

秾華輕輕勾起唇角,“我在民間時,聽裏坊的人說過一句糙話,叫貓有貓道,狗有狗道。她討好太後,就像我刻意接近官家是一樣的。時照,你說宮裏的女人活著,是不是很可悲?”

時照說不是,“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裏,如果足夠強大,可以駕馭得了它,那麽就不可悲。我在長公主門下幾日,看出長公主和這禁庭中所有女人不一樣,你有自己的意志,只要你願意,你會過得很好。”

是啊,選擇放棄,也許就會很好罷!她對著廣袤的天宇嘆息,“官家的脾氣莫測,如果遇上,不知道會是怎樣的收場。”

時照遲疑了下方道:“公主要留意,如果發現官家不停撚動手指,那麽公主就要小心了,這是官家發怒的前兆。”說著復一笑,“我們這些內侍,平常總會揣摩每位主子的脾氣,不為別的,就為保命。官家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他有很強大的思想,可以輕易操控整個鉞國。也因為太聰明,等閑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但公主不一樣,我聽十貫說那天官家看了你好幾眼,這宮掖中從來沒人能留住官家的目光,你還是第一位,這不是好消息麽?”

秾華嘲訕笑道:“真叫我受寵若驚。你說今日去,會不會讓官家覺得我工於心計?”

時照安慰她說不會,“官家並不常去三閣,也是極偶然的機會,到那裏讀書作畫,待上半天。那三閣是禁內的藏書樓,宮中娘子們若是愛讀書,待畫師們下了職盡可以去,官家並不限制。如果遇上,絕不是陰謀,是老天的盛情。”

時照善於開導人,秾華聽了,心境也逐漸開闊。邊走邊聊,過了溪橋往天街上去,時近黃昏,又因為雲層太深,剛到酉時便暗得入夜一樣。時照挑著玉勾雲紋宮燈引路,無邊的晦暗中只有那猩紅的一點,閃閃爍爍,飄飄蕩蕩。漸至閣前,剛踏上台階就下起雨來,雨點很大,砸在青石磚上劈啪作響。

她噯了聲,“我竟忘了帶傘。”

閣內勾當官出來迎接,笑著長揖下去,“見過長公主!沒帶傘不要緊的,臣這裏有。只是怕辱沒了長公主,讓時照打著回去,取了公主的傘來就是了。”

秾華看這幾位內官,面上帶著謙恭,並不顯得恐懼拘謹,想必今上還沒有到。她頷首致謝,入閣的時候心裏又嘀咕,下這麽大的雨,不知會不會來了。如果不來,那今天也不算一無所獲,她一向愛書,看著這闊大高聳的書櫃,一時把目的全忘了,歡喜得直搓手,立在地心不知從哪裏看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