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翻山越嶺入蠻荒,心在南朝,身在北番

鉞國的婚俗和綏國不一樣,夫妻交拜是在洞房裏。秾華倒退著復牽今上回柔儀殿,這次眼前豁亮,只是祎衣裙裾長,每一步都得小心。

兩個不太熟悉的人對站著,氣氛很尷尬。匆匆拜過又坐帳,到這時覺得體虛乏力,腿都有些打顫了。

尚宮送雙杯來,笑著念白,“桃之天天,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請官家與聖人對飲,從此夫唱婦隨,鸞鳳和鳴。”

合巹酒杯的杯耳拿同心結連接,待新人用完了要置於床下,一仰一覆,取大吉大利之意。喝交杯酒這步必不可少,一幹司儀的尚宮眼巴巴看著,秾華以前滴酒不沾,這回也不得不豁出去了。她沖今上舉杯,略帶羞澀地微笑,那眸光輕柔,融融春水一樣,“官家……”

今上擡起眼,沒什麽表示,一仰脖子便把酒幹了。

其實她有句話在唇齒間徘徊,想撒個嬌,比方說臣妾不善飲酒,能否只喝一口什麽的。結果沒等她開口,殷重元簡單直接地喝完了,然後兩眼望著她,頗有點你隨意的意思。

不解風情是很不好的,她心裏狠狠想,笑容後來變得有些猙獰了,一橫心,整杯都灌下了肚。

鉞國和綏國不一樣,曾經是個熱血澎湃的國度。取國號為鉞,戰爭氣息從古至今一直鐫刻在華表上。本來就是刀劍打下的江山,即便上百年過去,逐漸變得弘雅大度,骨子裏仍舊有他勇猛果敢的本性。鉞人好飲酒,綏國細嘬慢品的美德這兒全沒有。合巹酒的酒盞有男人的拳頭那麽大,等喝完,喉嚨裏源源不斷辣下去,五臟六腑都要燒起來了。

她嗆著了,舉起大袖掩口咳嗽,今上不以為然,起身拂了拂蔽膝道:“集英殿裏正設宴款待群臣和各國使節,皇後若是累了就先睡吧,不必等我。”

她送出去,看他袖口折了一道,探手替他歸置,柔聲道:“官家去去就回,我等著你。”

那是種女性特有的圓融,沒有棱角,卻可以滲透到最深的層次。他眼神復雜地打量她,未置一詞,轉身便出去了。秾華目送他,待那挺拔的身影在夜色中越去越遠,才退了兩步靠在門框上。

酒勁來得極快,額頭汗浸浸的,腿裏綿軟無力,邁一步就像踏在雲端上。她捂著嘴,笑得有點憨傻,“我好像……醉了。”

春渥很無奈,和金姑子左右架住了,把她攙進內殿裏。

新婦子被一杯合巹酒喝倒,這種事想想也覺得好笑。她終究還是個孩子,先前自己構建了非常龐大完美的復仇計劃,結果一杯酒就弄得人事不知,除了被人占便宜,還能怎麽樣?不過春渥並不擔心,女人心裏本不該裝太多的事,現在既然已經嫁作人婦,就該安安穩穩過她的日子。她反而希望官家能打動她,秾華其實是個很單純的人,只不過有時候固執,不聽人勸。如果能走進她心裏,大概她也會像對待懷思王一樣,對他掏心挖肺吧!

春渥替她掖了掖鬢角,“官家一時回不來,你先躺會兒,我讓人煮碗醒酒湯來。”

她們扶她上床,冰涼的簟子貼著,總算感覺舒坦了些。只是不知怎麽,脖頸上慢慢癢起來,越來越劇烈,她抓不著,猛地翻身坐起來,手忙腳亂扯那青紗中單。

春渥嚇一跳,問她怎麽了,她皺著眉頭說:“好像有蟲子咬我,癢得很。”

於是一件貴重的祎衣被扒得七零八落,好不容易撕扯開了,結果叫人大吃一驚。原本光潔的皮膚上浮起了大片疹子,從下頜一直漫延到胸前。因為抓撓,一道道抓痕錯綜,隱隱都浮腫起來,簡直觸目驚心。

春渥急得團團轉,支使外面的宮婢道:“聖人有恙,快去請太醫來。”絞了濕手巾替她擦洗,架不住她聲聲哀嚎,又怕她抓破了皮,使勁按住她的手道,“怎麽辦呢,著人去太後宮裏回稟一聲吧,別不是誰做了什麽手腳,存著心的要害你。”

湧金殿的徐尚宮聞訊進來,看過之後說:“這種症候我見過,是喝酒的緣故,不要緊。有的人不能沾酒,內熱積攢起來發不出去,須得等酒氣散了,慢慢也就好了。”又溫聲勸解,“聖人且忍一忍,喝了解酒湯,很快就會消退的。婢子去請官家,有官家在身邊,邪祟也不敢入侵了。”說罷自顧自去了。

秾華滿床打滾,又說癢,又說熱,把殿裏攪得雞犬不寧。佛哥和阿茸來替她打扇,她脫得只剩一件抹胸,仰在那裏嚎啕。春渥沒辦法,捉著她的手道:“祖宗,我知道你難受,好歹忍一忍,莫教人看笑話。太醫就快來了,看能用些什麽藥先緩緩。孫尚宮也說了,發散出來就沒事了。”

她恨得咬牙,“往後再也不飲酒了……”

春渥應著:“好好,不飲不飲。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沾酒也是沒奈何,往後再也不喝了。我傳話下去,慶寧宮連酒壺都不許留一個,這總成了。”外間遞話進來說太醫到了,忙拿薄被蓋住她,放下帳子請人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