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你我的緣分只有那麽一點點,消耗完了就應該分開

她要找些事做,所以步行回瑤華宮。

茫然走在漆黑的夜裏,身後遠遠有火光,她沒有回頭,知道是他帶領班直跟著。天上飄起了雪,今冬的第一場雪。她閉了閉酸澀的眼睛,雪沫子落在眼睫上,瞬間融化,仿佛建安城裏漫天紛飛的柳絮,掠過她的臉,停在她心上。

如果沿著城墻根走,從皇城到艮嶽是一片無人的清靜地。可是她害怕孤單,從晨暉門出去,穿過染院橋,那裏是大片的夜市,有高懸的彩燈,和喧鬧的人群。但今日因為下雪的緣故,行人稀少。間或看見幾個孩子戴著虎頭帽,舉著撲土木粉捏成的小象跑過去,身後留下一串銀鈴似的笑聲。

雪紛紛揚揚,就著溫暖的燭光,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墜落時優美的身段。她腦子裏迷茫地想,如果站在城樓上跳下去,一定也是這樣幹幹凈凈,無牽無掛的。其實人活一世是為了什麽?為了來享受有限的富貴,無限的痛苦麽?春渥死了,雲觀死了,爹爹也不在了,她在這敵對的國家沒有親人。原本以為他是可以依靠的,偏偏他和他們的死有牽連,她沒辦法信任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有預謀的。

她現在不能思考,滿腦子春渥的臉。乳娘再也不能對她笑、再也不會同她說軟軟的話,睡覺蹬了被子,也沒人一夜多少次的摸索她了。她同春渥的感情,十個郭太後都難以相比。可是她死了,她是為了給她加菜,出去買螃蟹和羊肉的,去了就沒有再回來。

她淚眼模糊看不清前路,卷著袖子狠狠地擦。春渥在時她還可以得過且過,現在呢?她應該怎麽辦?

也許因為她身後的陣仗嚇壞了百姓,那些臨街的商鋪前原本有人,見她來了頓時一哄而散。雪漸漸大起來,落得她滿頭滿臉。她回過身看,看見他穿著冕服,兩肩積滿了雪,不覺得難過,依舊滿心的憤怒。

“別再跟著我了。”她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來,繼續前行。一個打傘的孩子走出來,到她面前,把傘遞給了她。她怔了下,視線追隨過去,街邊一位婦人含笑牽起孩子的手,轉身往巷子深處去了。

她看到這幕愈發的難以自持,手裏捏著傘柄,艱難地蹲踞下來。想起小時候和瓦坊裏的其他孩子一道玩,春渥怕她吃虧時時護著她。張開兩臂將她罩在腋下,常被那些孩子取笑,背後管她叫雞簽。

不敢回憶,越憶越傷痛。手腳凍得沒有了知覺,略緩一緩,再站起來,發現他擋在了她面前。

“夠了。”他試圖去碰觸她,“跟我回去,我們再也不分開。不管發生了多少不愉快,都忘了,我們還和以前一樣。”

她苦笑了下,“忘得了麽?何必自欺欺人!你我的緣分只有那麽一點點,消耗完了就應該分開。”

她格開他的的手重新上路,背後傳來他扭曲的聲音,淒楚喊她皇後。

她恍若未聞,他低頭站在那裏,清楚看見自己的眼淚落下來,落進了積雪裏。

這場變故是她的災難,對他來說何嘗不是?看不見的對手挑選了最好的時機,選在冬至當口,罪行淹沒在笙簫金翠下。他幾乎馬上就能反應過來是離間,與綏交戰,烏戎是第三方,貴妃想登後位,才會使出這樣狠辣的招數。

錄景撐著傘轉頭望了眼,低聲道:“天寒地凍的,官家回宮去吧,這裏有臣,臣來護送聖人。”

他搖了搖頭,“到後省挑幾個精幹人,即日起控制貴妃的行動。暫時不能將她怎麽樣,卻也不能讓她那麽逍遙。”想了想又問,“崔竹筳近來可有動靜?”

錄景道:“這人奇怪得很,圈子狹小,與同僚也沒有什麽交集。每日上值便上值,下值回去,半路上買些酒菜獨自吃喝,到家倒頭就睡,平常連登門拜訪的人都沒半個。自他入汴梁到今日,整整六個月了,未發現可疑行蹤,想來不過是個恃才傲物的書生罷了。”

他皺了皺眉,崔竹筳隨秾華入宮後他覺得有可疑,便一直派人盯著他。如果真的有備而來,不與外人接觸是不可能的。然而六個月平平淡淡毫無蛛絲馬跡,若不是盯錯了人,就是太強大,能夠逃過暗哨的眼睛。

他現在腦中一團亂麻,好多事情顧不上。戰事吃緊,因為入了冬,南方陰雨連連,人馬被困,糧草和藥物緊缺,朝廷面臨不少困難。現在她這裏又出了事,其他一切都好應對,唯獨她,簡直讓他心力交瘁。這種時候她聽不進他的話,他心裏也清楚。她難過,讓她發泄,總有冷靜下來的時候。但她對他的怨恨只怕不會減少了,他確實有錯在先,如果沒有讓她出居瑤華宮,乳娘便不會在宮外遇害。太多的巧合促成這個結局,冥冥中注定了,悔之晚矣。

他按著胸口頻頻咳嗽,剛才那下撞得不輕,險些撞碎他的心肺。錄景在一旁替他打傘,攙住了他,又不好多說什麽,反正看穿了情字苦,連官家這樣的人都難以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