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我要像花兒一樣,永遠簪在官家的通天冠上

郭太後抖出來的這段往事,確實令兩個人很覺詫異。今上蹲在灶前,通條上叉著肉,烤了一會兒便回頭看她,“娘子?”

她嗯了聲,坐在杌子上舔唇苦等,“熟了罷?”

他把肉抽出來,拿筷子捅了捅,“還差點火候,生肉吃壞肚子……你先前說太後與你爹爹如何?”

她坐在灶膛前,火光掬了滿懷,看他一眼,慢吞吞道:“我爹爹和孃孃以前行走禁庭,專為宮中妃嬪調制香料。彼時結識了太後,生出許多恩怨糾葛來……熟了罷?”

她現在犯饞,話也無心說,他只好大力扇起蒲扇來,把火苗撩得高高的。她看了拍掌,“這樣熟得快。”一面審視他的臉,笑著挨過去一些,“難道官家真的擔心你我是兄妹?”

他白了她一眼,“說什麽渾話!你爹娘同太後相識時你多大?”

她說:“我在我孃孃肚子裏,和菡萏一樣。”她給孩子取了個乳名叫菡萏,自認為男女都可用。官家嫌棄菡萏太女氣,萬一是男孩,怕皇嗣以後覺得丟面子,她卻不以為然,難道都像他一樣叫得意才好麽?反正孩子在她肚子裏,她做主。幾天下來他發現無力扭轉,只得默認了。

“同菡萏一樣?兩個月大?”他以一種無藥可救的眼神打量她,“我比你大了七歲,我出生時太後和你爹爹還未相識,你說會不會是兄妹?”

她這才想起來,長長哦了聲,“我險些忘了……”

他終於逮住了機會以牙還牙,“所以懷孕的女人都會變笨,這話說得沒錯。”

她不依了,渾身扭動起來,扭得像蛇一樣,“哪裏來的謬論,我不相信!我只是忘了,一心在炙肉上罷了。”一壁說,一壁探過頭來看,“噯呀好了沒有?你到底會不會烤!”

這種事本來就很難為他,他是皇帝,又不是廚子。過去的二十多年幾乎是衣來伸手,比她好不了多少。現在懷著孕的娘子要吃這要吃那,這個剛剛經受過戰火的地方沒有現成的,不得不撈起袖子親自下廚罷了,她還那麽嫌棄他。他心裏有點酸澀,嘴上應著:“快好了……上輩子欠你的。”

她很不服氣,“有本事你自己生孩子。”

果然一句話堵住了他的嘴,他把通條抽出來,拿刀削了外面一層焦炭,裏面的肉是極鮮美的,滋滋流著油。他說:“上外頭去吧,裏面煙多,別嗆著了。”

她歡歡喜喜跟他出去,兩個人在回廊的欄杆上坐了下來。他把肉一片一片割好了喂她,“這種炙烤的東西少吃些,吃多了不消化。”

她說不要緊,“反正吃完了會吐。”

他突然有種深深的無力感,可也為此更加的感激她。別人孕吐是一副病怏怏的樣子,只有她,吐歸吐,吃還是要吃的。大概心裏也知道孩子之前受了不少罪,現在一心要作養他吧!

他替她擦了擦嘴角,“好吃麽?”

她連連點頭,“官家真是全才,會釣魚,還會做炙肉。”想起那次延福宮捧回來的長生,便問還在不在,有沒有被人吃了。

“你的魚,誰敢吃?放心吧,秦讓伺候著呢,回去看,必定又肥一圈。”他手裏擺動著通條,放眼望遠方,還在回味先前的話。難怪那時他入建安,太後特意吩咐他去李宅探望,回去後又多番詢問她爹爹近況,原來是有舊情在。老輩裏的故事也甚精彩,愛情這種東西真是個奇妙的存在,她愛著他,他又愛著她。得不到,心心念念惦記一輩子。

“可能是宿命。”他空泛地笑著,轉過視線來看她,“太後對你爹爹有情,如今我又對你有情,一定是上天注定的。還好我沒有錯過,有你在我身邊,我比太後幸運。”

她唔了聲,抽不出空回應他,翹起油膩的嘴,示意他來親親。

他這人愛幹凈,左看右看,那紅艷艷的嘴唇在太陽底下油光可鑒。勉強下嘴親了一口,她捏起一片肉,霸道塞了過去。

她又開始惆悵,鉞軍攻城時火器亂撞,不知李宅還在不在,“沒有機會回瓦坊,真可惜。那宅子是我公公(曾祖父)手裏傳下來的,已經有上百年了。”

他說宅子還在,“已經命人打探過了,重寫了塊匾額,改稱李皇後宅。眼下大局剛定,人心浮動,貿然出去恐怕有危險,所以到了家門前也回不去。”

她低下頭想了想,“回不去就回不去吧,有你的地方,就是我可以安居的家鄉。”言罷笑起來,“我們這一路走來,同我編的那出傀儡戲有些像,分開了,你又找到了我。如果照著你的故事來,現在應該到公主病故的橋段了罷?公主死了,死前未和單於再相見。單於獨活三十年,崩於山丘之上……真是個辛酸的故事。”

他忙道:“那是我胡亂編的,因為一直不相信有愛情,常常感到很悲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