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我明天要回去了,”他說,“是明早的航班。”

她把戒指放到桌上:“我也該回去了。”

周生辰早就說過,這次在不萊梅只會留一周,她只是不知道具體離開的日期和航班而已,所以聽他這麽說也不覺意外,只是有些舍不得。

時宜從沒掩飾過對他的依戀。

他也看得出:“這次會議已經結束。但我稍後需要出門處理一些私事,大概晚飯時間會回來。”

“一起去吧?”她征詢問他,“我不會幹擾你做事情的。”

只是想盡可能多的時間和他一起,哪怕是坐在車裏等他。

他略微思考了會兒:“好,你告訴林叔喜歡看什麽書,我讓他準備一些在車裏。”

她覺得這是個好主意,拿來桌上的便簽紙,用鉛筆隨手寫了幾個名字,都是想看而沒買到的書。她的字很漂亮,甚至可以說極有風骨,周生辰拿過來,有些意外地仔細看了會兒:“你的字,應該不會比劉世伯的差。”他說的上次她作畫時,給她題字的那位世伯。

她笑一笑,倒是不否認。

畢竟師從於曾經的他,總有些驕傲在。

他把林叔喚來,遞出紙箋,吩咐準備這些書給時宜下午讀。等林叔退出房間,周生辰才認真看她:“時宜,很抱歉,我們雖然已經是夫妻關系,卻連你的字跡都不了解。等這次事情徹底結束,我會空出很長一段時間,讓我們彼此了解。”

這個人,總在匪夷所思的地方認真。

她笑,看了眼桌上多余的那枚戒指。

周生辰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從外衣的內側拿出錢夾,將這枚戒指放了進去:“這種事不會再發生。”

兩個人稍作休息,很快離開酒店。

車內果然備好了她喜好的書,周生辰抵達目的地,下車前征詢她的意見,是留在車內等他,還是一起上去找個休息的地方。她側靠在那裏,想了會兒說:“你會去很久嗎?”

“不會,”周生辰把外衣脫下來,放在她手側,“最多半小時。”

他時間觀念極重,說是半小時就一定不會超過。

“我在車裏等你好了,”她揚了揚手裏的書,“還能看半小時的書,否則和你上去,都是不認識的人……其實我挺不喜歡見陌生人的。”

“發現了,”他笑,湊過來低聲說,“你會臉紅。”

她睜大眼睛:“真的?”

“真的。”

他笑著下車,把她留給了林叔。

不過從周生辰離開後,林叔也離開了駕駛位,立在車子靠前的位置。

這幢大廈的停車場在三層,視野開闊,她掃了眼,只覺得林叔是考慮到她的身份,才沒有和她一同坐在車內。她低頭繼續翻看這本書,野史奇說,百千年流傳下來的故事,寫的人文筆不錯,淒烈處令人動容,慷慨處也自然讓人心潮澎湃。

字字句句延展開,幾十年幾十年地掠過。

直到,出現他的名字。

簡單的白紙鉛字,寥寥十幾行,她卻盯了足足七八分鐘,不敢看下去。

心臟撞擊著胸口,沉悶而又緊張的聲音,就在耳畔。

她不是沒有找過關於那些半夢似醒的記憶,可大多數句帶過,身為逆臣賊子,無人會為他撰書立說。他一生風華,在數千年的歷史裏竟毫無存在感。

她靠在那裏,過了許久,終於逐字逐句地讀完了這段野史。

後人著說,大多下筆過狠。

筆者將他描述為少年掌兵,權傾朝野的佞臣,言之鑿鑿,仿佛自己所寫的才是歷史真相。時宜沉默了會兒,把這頁紙撕下來,撕成碎片,放到了長褲的口袋裏。

她沒了再看書的心思。

把書放到手邊,看到他下車前脫下來的外衣。

忍不住就伸出手,摸了摸,手指順著衣衫的袖口,輕輕地滑了個圈。只是如此,就已經臉頰發熱,像是碰到了他的手腕。

他曾經的“不負天下”,到最後都被淹沒。

而現在他想要做的事,在數百數千年後,或許連記載都沒有。

他的抱負,他的慈悲,他的所作所為,能懂的有幾人?

她腦子有些亂,強迫自己閉上眼睛休息,讓心靜下來。

就在眼眸合上,黑暗降臨的一瞬,忽然傳來了刺耳的槍聲,猛烈連續。時宜猛地睜開眼,不敢置信地從後車窗看出去,看到有四個人完全沒有任何蒙面遮掩,舉著手臂在射擊,目標雖然不是這裏,但槍聲擊碎車窗、車身的聲響都完全真實。

“時宜小姐,”身後林叔已經迅速打開車門,“不要動,就坐在車裏。”

她反應不及,已經有四輛車急刹在車前,擋住她的視線。

那些紛紛走下來的人,都靜默立著,護住時宜這輛車。那些遠處的槍擊和跑動尖叫的人,都像是和這裏沒有關系。

仍舊有槍聲,她再看不到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