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不打不相識

周明帝貞和八年,臨安,亂世。

東方棄和雲兒滿身風塵站在臨安最負盛名的酒樓“鴻雁來賓”的門前。東方棄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看著門口出入的人非富即貴,有點不確定地說:“雲兒,你一定要在這兒吃飯?”

“那還用說,人都來了。”聲音幹脆利落,顯然主意已定。叫雲兒的人看似十四五歲年紀,聲音如大珠小珠落玉盤,清脆動聽。時值三伏天氣,烈日當頭,熱浪逼人,來往的人皆汗如雨下,唯有她一身清爽,站在太陽底下,絲毫不為暑氣所侵。她一身男裝打扮,雖是一身普通的青色布衣,卻不減她俊秀的姿容,眉目如畫,唇紅齒白,言笑晏晏,任誰見了,都要嘆一聲,好一個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

東方棄見她決心已定,聳聳肩不再多說,擡腳便往裏走。

“鴻雁來賓”果然賓客盈門,座無虛席,喝酒的、說話的、唱曲的、吆喝的……人聲鼎沸,熙攘如潮。東方棄轉來看去,最後在北邊一個旮旯裏找到一桌空位,坐下倒了杯涼茶解渴。

雲兒扯了扯他袖子,壓低聲音說:“咱們……咱們不是沒錢麽?”奇了怪了,他不是吃霸王餐的人啊?東方棄瞟了她一眼,“不是你說非要在這兒吃的嗎?”雲兒幹笑一聲說:“當然,當然,其實吃霸王餐也沒什麽,不過咱們還得合計合計。你是藝高人膽大,我這不是人窮志短嗎,萬一要是——”她雙手在空中比劃了一下打鬥的動作,“你可別扔下我啊。”

東方棄微微一笑,“放心,咱倆一根繩上的螞蚱,要死也得死在一塊兒。”

店小二見他們二人一臉窮酸相,身上穿的是最普通不過的粗布衣衫,哪是能來“鴻雁來賓”這樣地方吃飯的人啊,別是來吃霸王餐的吧?心裏這麽一想,臉上神氣不自覺表現出來,招待便有些怠慢。最近世道不好,盜賊蜂起,二人一看就是江湖人士,攜刀帶劍的,店小二也不敢出聲趕人。

東方棄仿佛知道他的心思,對他微微一笑,將手中的長劍往桌上一摜,溫和地說:“小兄弟,你怕我們吃飯不給錢是不是?這個總夠了吧——”店小二被他一聲客氣的“小兄弟”喊得有些訕訕的,又被他手中的劍震懾到了,連忙搖頭說:“哪的話,客官說笑了。瞧你這樣兒,路上辛苦了。想吃點什麽?山珍海味,飛鳥魚禽,冷葷熱炒,鮮果蜜餞,我們鴻雁來賓,那是應有盡有——”

東方棄只問:“有酒嗎?”夥計忙答:“有有有,您上這兒來喝酒,那可是找對地方了。我們這兒的酒啊,遠近馳名,自認第二沒有人敢稱第一的——”

“鴻雁來賓”膾炙人口的佳釀名字叫“胭脂冷”。此酒其色鮮紅如胭脂,曾有文人墨客用“艷若桃李,冷若冰霜”這八個字來形容它。“胭脂冷”常年累月冰雪藏之,寒氣逼人,酒香醇厚,凝而不散,不愧有“胭脂”之稱。盛夏飲之,祛暑散熱,通體舒暢,只是只有在“鴻雁來賓”才能喝得到。東方棄別的事都無所謂,卻甚好杯中物,因此雲兒硬要來“鴻雁來賓”打牙祭,他也沒有阻攔。

吃完飯結賬,一共四兩九錢銀子,普通人家三個月的用度。雲兒叫起來:“你們搶劫嗎,不過是一盤炒牛肉、一盤宮保雞丁、幾個時鮮蔬菜、一壺酒罷了,就要五兩銀子?”店小二苦著臉說:“客官,我們‘鴻雁來賓’是臨安城最好的酒樓,不是一般的小餐館。光是這宮保雞丁,就和別人家的做法不一樣,花生的剝殼、去皮、油炸、翻炒必須在一個時辰內完成,以保證它的口感和質感……”

倆人身上加起來也只有一兩一錢銀子。

雲兒見東方棄要用劍抵飯錢,忙搶在手裏,瞟了他一眼說:“你傻啊,雖說這劍鐵匠鋪裏到處都有,不值幾個錢,也沒必要這麽糟蹋。咱們就吃飯不給錢,怎麽了?如今這世道,多的是殺人不償命的。”

東方棄說:“不要緊,先押在這裏,回頭再贖回來。”雲兒眉毛一擡,掏出身上僅剩的一兩一錢銀子,“偏不。就這麽多,愛要不要,你們‘鴻雁來賓’開黑店的啊,誰敢攔我?”說著抽出長劍,對著半空挽了個劍花。長劍隔空射去,在空中劃出一道青色的弧線,劍氣凜冽,嚇得一邊站著的店小二說不出話來。

哪知此時恰好有人提衣蹬樓,聽得耳旁風聲凜冽,劍氣逼人,遂以為是暗殺。他下意識作出反應,氣運丹田,“叮”的一聲拔出腰間的長劍。只見空中一道白色的光影一閃而過,尚看不真切,那人已“嚓”的一聲提劍回鞘。他臉帶怒容,往雲兒所在的方向看過來,目光陰森森的,寒似冰雪。

“叮當”一聲,東方棄的劍不堪一擊,連鞘帶劍赫然斷成兩截,一直滾到窗口才停下來,發出清脆的聲響。樓上吃飯的眾人頓時目瞪口呆,張大嘴巴看著來人,心中均想:“好快的劍!”斬金切玉,削鐵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