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情深不壽(下)

東方棄大步搶了出來,看著遠方跳動的火焰就著風勢熊熊燃燒起來,像一條火舌,張著巨大的血盆大口,將十裏繁花綠草一口吞噬下去。天幹物燥,火借風勢,燒的漫山遍野都是,此刻便是想救也來不及了。雲兒急得在原地團團轉,口裏說:“怎麽辦,怎麽辦,楚大哥還在裏面呢!”抓起床上疊好的一件衣服,用水打濕,一氣沖了過去,放聲大喊:“楚大哥,你快出來!”

東方棄一把扯住她,輕聲嘆了口氣,緩緩搖著頭說:“沒用的,楚兄他……哎,這樣也好,活著更是磨難。”無緣無故的怎麽會著火?他剛才表現的那麽平靜,他還以為他想開了,沒想到竟是死意已決,才會無悲無喜,一臉漠然。雲兒奔近了,瞧見楚惜風和妻子並排躺在地上星星點點的碎花叢裏,左手緊緊拽著妻子的右手,對已經燒到身上的大火仿佛沒有知覺似的,一臉安詳,唇角似乎還噙著一絲淡淡的笑意,風中傳來他斷斷續續的聲音:“夢後樓台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記得小憐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雲兒本來要大吼大叫的,罵他腦袋是不是被驢踢了,殉情也不是這麽個殉法啊。可是她見了此番情景,突然鼻頭一酸,說不出話來,許久才喃喃道:“楚大哥,一路走好。”和自己心愛的人葬身於萬花叢中的火海,求仁得仁,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到了陰曹地府,閻王爺感動於他們的癡情,說不定會讓他們做一對神仙眷屬,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快樂生活,倒也值得。

慢慢地,火勢越來越大,熱氣像翻滾的波浪,一波一波湧來,灼的人面目生痛,連呼吸也困難起來。東方棄拉著雲兒往回跑,“不好,這火恐怕停不下來了。”漫山遍野的大火如果一直這麽燒下去,只怕連新月湖的湖水也要燒開了。雲兒望著已成一片火海的天外天,急道:“怎麽辦,咱們怎麽辦?”說話間接連咳嗽了好幾聲,濃煙熏得她差點睜不開眼睛。

火勢蔓延的很快,已經燒到木屋這邊來了。楚惜風除了殉情,根本就是存心毀了天外天,哪還管她和東方的死活。不然怎麽殉情不好,為什麽偏偏放這麽一把大火?雲兒懷疑他想拉自己和東方陪葬,反正臨死有個墊背的,何樂而不為?他從頭到尾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瘋子!

東方棄沖進屋裏,把裝著狐裘披風和各種藥丸的包袱讓雲兒拿著,三下五除二拆下床板,鎮定地說:“唯今之計,咱們只能去‘憐月亭’下的冰窖避一避了。”只有那裏可以逃過一劫。雲兒大罵自己糊塗,那個冰窖建在新月湖的湖底,憑它是紅孩兒的三味真火也燒不到那裏去,隨即蹙眉,大火封住了所有的退路,他們這會兒進退不得,怎麽去?東方棄慶幸床板不是實心的木頭,而是竹子制成的床架,抽出驚鴻劍鋸斷四條床腿。

雲兒反應過來,用濕衣服捂住鼻子奔進雜物間找了根長竹竿出來。倆人搬著竹床推進水裏,東方棄叮囑她蹲好,竹竿輕輕一點,簡易的竹筏哧的一聲滑進了新月湖。大火已經燒到岸邊了,濃煙像龍卷風一般一股一股升騰而起,像是個魔魘的入口。清澈的湖水倒映著漫天紅色的火光,令人心驚膽顫。

竹筏滑出了好幾丈遠,空氣不像剛才那樣灼熱逼人了,雲兒的心才定下來,嘆道:“可惜這麽一個紅塵凈土,世外桃源,一把火就毀得一幹二凈。”東方棄回頭看了眼身後,除了熊熊的大火和已經變得焦黑的土地,什麽都看不見,沉吟著說:“楚兄雖然人稱‘殺人不留行’,其實是至情至性的一個人。”雲兒和他三番兩次為楚惜風所害,卻覺得他情有可原,始終生不出仇恨之心,甚至產生惺惺相惜之感。江湖上的人對他的評價雖然褒貶不一,但是大家都覺得把他和龍在天、聞人默之流相提並論,實在是侮辱了他,大概這也是他的獨特魅力所在吧。

船行了大概有一頓飯的功夫,岸邊的“憐月亭”遙遙在望,可惜火勢已經蔓延過來了,脫了紅漆的木柱噼裏啪啦燒了起來,下面全都燒成了焦黑色,隨時有傾塌的可能。東方棄和雲兒跳進水裏,渾身濕淋淋的。雲兒沒有上岸,大半個身子依然在水裏,極力屏住呼吸,饒是如此,飄動的發梢依然“滋滋滋”燒了起來,發出一股難聞的臭味。整個天外天仿佛要燒成紅色的巖漿了。

東方棄一頭沖進濃煙裏,運力移開石凳,才一眨眼的工夫,身上的袍角已經燒了起來。他也不管,大喝一聲,使了個千斤墜,雙手舉起石桌,往邊上一扔,然後噗通一聲跳進了水裏。鉆出水面的他身上的火苗雖然滅了,可是滿臉烏黑,混亂中發簪掉了,頭發散下來,已經燒了一大半,很是狼狽。雲兒確定他沒事後,牢牢拽著他的手說:“咱們快點,再等會兒湖裏的水恐怕都要燒幹啦,你我可就成了兩條‘幹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