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謝芳菲不斷探頭朝窗外看,坐臥不寧。謝脁在馬上看見,笑說:“你就這麽及不可耐?早知道,就該把你留在府裏。”謝芳菲一臉享受的感受柔風拂面的愜意,眯起雙眼低低的嘆息:“公子,你看,這風裏夾著微雨,帶著青草泥土的香氣,是多麽的舒服!”想起一句詩,無意識的說:“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

謝脁在馬上依稀聽見,卻又聽的不是很清楚,隨口問:“芳菲,你剛才念的是什麽?”

謝芳菲愕然,問:“我剛才沒有念什麽呀?”

“還是這麽個性子!就你剛才眯著眼,在胡亂說什麽呢?”

“哦,那個呀,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我心中想到什麽就說什麽。”

謝脁渾身一震,吃驚的說:“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這是你隨口想到的?”又像著了魔一般,喃喃重復念:“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此句詩文音韻和諧流暢,意境高雅脫俗,謝某生平從未聽過,”說著眼神深邃的直直看著謝芳菲,復雜難明,閃爍不定。最後平靜的說:“芳菲,我回去以後有話要問你。你現在就好好想想該怎麽回答。”

謝芳菲渾身一僵,知道自己又闖禍了。這句詩本來就不應該在這個時代出現,現在就是向別人解釋這不是自己作的,別人恐怕也不會相信自己,簡直是百口莫辯。何況謝脁因為這句詩已經對自己起了疑心。一個看起來文才顯然出眾的人怎麽可能屈身為仆?更何況還是一個年輕的女子!那就更撲朔迷離了。

謝芳菲一路上提心吊膽的跟在謝脁後面,半點遊山玩水的興致也無。若不是要想盡辦法見蕭衍一面,半路上說不定早就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了。

雞籠山一片綠繁花明,竟陵王蕭子良的府邸門前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走進宅內,迎面便是假山流水,九曲回廊,一洗塵俗之氣。已經有許多賓客聚在角落裏三三兩兩的閑聊。

竟陵王蕭子良看見謝脁,迎上來笑說:“玄暉,今日為何來的這樣遲呀?”

謝脁施過禮,笑說:“王爺,玄暉願意罰酒三杯,以恕遲來之罪。”

蕭子良哈哈大笑:“好,玄暉,這可是你說的。待會酒席上饒不了你,做詩也不能輕易放過你。”

謝脁微微一笑:“但憑王爺差遣。”蕭子良拍拍他的肩,招呼別的客人去了。

“玄暉兄,近日可安好?別來無恙乎?”謝脁轉過身,來人氣韻瀟灑,白衣裘帶,忙笑著抱拳施禮:“元長兄,原來是你。托福托福,日子還不算太糟糕。”哈哈一笑。兩人久別重逢,自然又是一番親熱。

謝芳菲悄聲問身邊的謝成:“謝管家,來的人是誰?公子為何對此人如此親熱?”謝成得意的說:“芳菲,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這個人啊,就是當今的秘書丞,王融。聽說很有文才,公子十分推重他。”謝芳菲暗地裏點頭:原來是王家的人啊,這也難怪了。

謝脁和王融敘完舊,來到一位年長者身邊,此人神氣沉穩內斂,渾身透出書卷的才氣。謝脁恭敬的作揖,低首說:“晚生謝脁,見過沈老。”謝芳菲在後面忙低聲說:“這個人連猜也不用猜,一定是沈約沈大學士,名滿天下嘛!”謝成瞪她一眼,讓她不要說話。

沈約一臉祥和的笑:“哪裏哪裏,謝少還請這邊坐。”謝脁依言坐在沈約的下手。這次賦詩采取流觴曲水的作法,眾人列坐流動的清泉邊上,酒壺流到誰的身前,誰便飲酒賦詩。

謝芳菲滿場搜尋,仍然沒有見到蕭衍的蹤影。心下著急,不會不來了吧?那今次自己可真是機關算盡,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眾人依次入坐,旁邊有人笑說:“今天這個當真有趣。連老天也作美,來的路上還是淫雨霏霏,現在竟然放晴了。”身邊的人都點頭稱是,氣氛和諧融洽。

這時,只聽的門口有人笑說:“大家好興致。王爺請恕小侄遲來之罪!”竟陵王朗聲說:“這本王可做不了主。大家說這最後一個到場的人該怎麽罰呀?”眾人起哄,一時熱鬧起來,大家一致說:“先罰酒三杯,再做定論。”蕭衍也不推辭,接過酒杯,一氣飲幹,眾人都叫好。蕭衍笑說:“這樣的美酒,怎能讓蕭某獨享?來,蕭某敬諸位一杯。”一時間,氣氛就熱烈起來。

謝芳菲看著蕭衍,一出場就把握全局,揮灑自如。蕭衍冠面朗目,一股氣勢渾然天成,自有一種令人不可抗拒的魅力。謝芳菲又喜又悲,萬千的情緒霎時紛紛湧來。只有她知道,蕭衍的一生是何其輝煌,又何其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