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忘川·江臨(第6/7頁)

城中淩霄依舊開得盛好,她悄無聲息潛進監察司,沒有人發現她。

連柯等在屋內,她跪在他面前,將回心丹奉上,顫抖的嗓音:“師父,徒兒幸不辱命。”

他伸手接過來,目光復雜望著她:“你做得很好。”

她埋著頭,淚意從眼角浸出來,像是突然卸下這些時日以來的沉重與難過,又變回曾經那個江臨。

她告訴柳若歡,你沒有對不起我,那是真的。因一切的陷阱不過是因為她甘願上當,她需要一個不被懷疑的理由加入九冥堂,一個必須成為鬼殺的理由來獲得回心丹。

一年前,連褚在璧山查案時與江湖門派交手,身中劇毒。回京之後禦醫診治三天三夜,出來後告知他們,劇毒已浸入心脈,無力回天,連褚大抵還有一年時間。

他是她最心愛的人,也是師父最疼愛的獨子,他們怎能眼睜睜看著他死去。師父說,世上有一種藥可解萬毒,只要能拿到它,連褚就一定能平安無事。

那是九冥堂的回心丹。

於是有了自願上當,假意背叛,她只希望他能活著,哪怕自己淪落地獄,又有什麽關系呢。只是有時在深夜裏,夢裏出現那個紫色的身影,他用一張顛倒眾生的臉望著她,令她難以安眠。

連柯拿著回心丹離開,寬慰道:“我會讓褚兒服下解藥,你舟車勞頓,回去休息吧。”

她仍舊跪在地上,抹了眼角的淚,咬著牙齒問他:“師父,阿竹是被柳若歡綁到右相府的沒錯,可其他那些無辜的女子呢?埋屍城郊的那些屍骨呢?”

她擡頭看著他,這個她自小敬重的師父,嗓音裏的嘲諷連自己都不能相信:“這麽多年,師父還幫右相做過多少毀屍滅跡的事呢?”

“放肆!”他擡手掃過她的臉頰,憤怒無比,“你懂什麽!跟那個柳若歡待了幾天連為師也敢懷疑嗎!”

眼角掉下一滴淚,她捂著臉,彎著唇角笑了笑。

幾日之後,監察司布告天下,叛徒江臨已捉拿歸案,罪大惡極,即日於鬧市行刑。

連褚踢開緊閉的房門,對著端坐高椅的連柯怒吼:“你答應過我找到師妹從輕發落!”

他微微閉眼,日光照著兩鬢白發:“你師妹不知悔改,一意孤行,為父除掉她,是除掉朝廷的禍害。”

窗外飄落幾片綠葉,簌簌聲響中,柳若歡無聲而至,環胸抱臂倚在窗欞冷笑道:“師兄多年不見,還是如此道貌岸然。棋子用過就丟,當真好手段。”

連柯面上閃過冷意,斥責連褚幾句讓他離開,柳若歡笑意晏晏看著這一幕,翻身躍進屋內,紫衣拂過窗口一只青釉落地瓷瓶。

“師兄,當年你被師父逐出雲山宗,後來在右相的幫助下進入監察司,殘害師門,這些年,你這個位置坐得可心安?”

連柯冷笑兩聲:“我是在發揚雲山劍道,師父泉下有知也會欣慰。倒是小師弟你,手染多少無辜人命,將來怎有臉面對師門。”

柳若歡冷冷打量四周,突然傾身逼近,短刀揮落間被連柯避過,兩人一番交手不過呼吸之間,轉而恢復平靜。

雲山宗傳到他師父這一代,只收了三名弟子。柳若歡生性灑脫不願入朝為官,便拜離師門。孰料因心術不正被師父逐出雲山宗的連柯暗地裏與右相勾結,在右相的幫助下進入監察司,甚至殺死了同門師兄和已經病重的師父,連已經離開雲山宗的他也不打算放過。

他在朝廷的追殺下無路可走,只得加入九冥堂。就像當初的江臨一樣,闖九冥獄,過生死門,成為九冥鬼殺,一步一步走到如今這個位置。

“小師弟明知這監察司是我的地方,也敢孤身闖入,真是令師兄我佩服。”

他看著眼前這個年過半百卻越發偽善的人,突然不想再與他多言,他仿佛疲憊地後退兩步,淡淡道:“你不是一直想要我的命嗎?用我的命,換江臨的。”

連柯露出吃驚的表情,隨後像聽見什麽笑話一般大笑開來。

“我這個惜命如金的小師弟,今日居然要為了一個無關輕重的女子去死?”

他挑起唇角:“你一生為權為利,不惜蒙蔽良心,泯滅人性,當然不會明白何為真情。她對你來說無關緊要,對我卻是至關重要。”

看了眼窗外漸漸陰沉的天,嗓音沒什麽情緒:“我死後,放過江臨。我已留信九冥堂,若江臨有事,九冥堂將傾巢而出,滅監察司,毀你一生心血。師兄也不想為了一個對你毫無威脅的女子,賭上你的前程聲譽吧。”

屋內一時靜寂,良久,是連柯黯啞帶笑的聲音:“那是自然。”

半月之後,蓬頭垢面的江臨於鬧市處斬,天色降下大雨,從重重把守中沖出來的連褚只來得及收斂一副不完整的屍骨。

他跪在大雨中號啕大哭,卻在雨水沖刷幹凈眼前人的面容時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