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更行更遠還生(第2/8頁)

從礦山返回的同事們約著在酒吧慶祝平安脫險。邵聲缺乏休息和睡眠,眼睛直勾勾的。身後有人吹噓著在亞洲旅行時的艷遇,那些笑聲放蕩刺耳,他走過去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揚手就是一拳。隔壁桌的男人們都站了起來,好在這邊也有馬洛斯和三五個一同脫離險境的大漢,剛從生死關頭闖出來,眼睛裏都布滿了血絲,每個人都像齜牙的野人。那些輕浮調笑的遊客自然懼怕了,虛張聲勢嚷了幾句便灰溜溜散去。

有曲線婀娜的姑娘一直在看,端了酒杯,挨在邵聲身邊坐下,目光迷離,醺然笑道:“你和我印象中的中國男人一點都不一樣,我對你,有一點好奇。”

那時他在哪裏?他在和陌生的女人親吻擁抱。

當他對鏡整理時,眼前浮現出莫靖言站在身邊的樣子,她一直是二十歲時那張稚氣未脫的臉,帶著青澀的學生氣。這時或有妖嬈的姑娘從身後趴在他肩上,皮膚上明亮的蜜色在流淌。他看著鏡中陌生的自己,不知不覺已經是滿面滄桑。和她分隔地球兩端的自己,被風霜侵襲被酒精麻醉的木然的自己,如何還能達成當年兩個人在河畔許下的心願?

他以為所有的過去都將隨著傅昭陽永遠沉睡,他以為自己這一生再也不能回到莫靖言身邊。

他漸漸變成了伊戈爾,忘記自己曾經是邵聲。

然而他依舊一顆顆攢著那些透明的綠色晶石,隨著年頭的增長鏈子一點點變長,從一條手鏈漸漸變成了項鏈。每一顆水晶都記得他掌心和嘴唇的溫度。他在燈下將它們一一穿起,從笨拙生疏到駕輕就熟。

以為已經忘卻的思念在暗中瘋狂蔓延,如同萋萋野草,更行更遠還生。

回到楔子結尾處那個夜晚,第二天清晨明日香醒來後,有些不安地怯怯問他,以後是否還可以保持聯系。伊戈爾起身穿衣,古銅色皮膚上蒙了一層朦朧的光影。他聽到問話回過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凝視一雙深褐色琥珀般的眼睛了,一時怔忡,於是心一軟,說,好的。

在兩個人的兒子出生後,母親在電話裏催他起一個中文名字,又給了幾個備選,他都不喜歡。他抱著初生的小娃娃,讓他隔著聽筒哭給奶奶聽。看著他皺巴巴的小臉和還沒睜開的眼睛,一個深藏於心的名字忽然蹦了出來。

他想了想:“就叫一川吧。”解釋了含義,母親笑著說,這名字不錯。

他不知道莫靖言是否和自己一樣,在分開這幾年漫長的日子裏,曾經有心或無意搜索過“一川煙草”的出處——

淩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錦瑟年華誰與度?月橋花院,瑣窗朱戶,只有春知處。

他想,這一生和她的錦瑟年華已經過去,以後或許再不會重逢。一川,便是對莫莫最後的懷念。

莫靖言輾轉得知邵聲結婚生子的消息,已經是很久之後的事。那時傅昭陽已經蘇醒,楚羚回國陪伴在孩童一般的他身邊,艱難地經歷著復健的過程。時光的步伐大踏步的前行,但莫靖言的心似乎仍舊留在原地。

邵聲在那麽遙遠的地方,身邊的人說起他的故事,都如同在講述一宗傳奇。莫靖言不願打聽任何細節,不想和任何人探討關於邵聲的任何話題。他和她之間熱烈的戀情短暫而隱蔽,如今已經斷然了結,再無回頭之路。回憶,哭泣,訴說,不僅徒勞無功,而且反反復復拉扯著傷口,令它永無愈合之日。她能做的便是把過往一切深深埋葬,讓一切腐爛在泥土中。然而回憶如同一顆種子,在心裏紮著根,遇到適宜的時機便長出一株藤蔓來,沿著她的肢體蜿蜒,刺痛著每一根神經。提醒她,你如此深愛過,然而一切已經失去了。

此後她的身邊也經過了別的人。在最初的一段時間,每當她將頭放在別人胸前,聽著不一樣節奏的心跳聲,都會莫名地想要落淚。

某一年,一場聲勢浩大的文藝晚會在大學校園裏舉行。

巨型探照燈將設在操場上的彩排現場照得亮如白晝,歌舞演員們一隊隊走場,燈光音響師調測設備,攝影攝像尋找著最合適的機位。黃駿巡場一周,看見莫靖言站在台下,走上前說道:“剛剛的舞蹈是你編排的嗎?很不錯。”

“你都看了?”莫靖言笑,“我以為你有處理不完的技術問題。”

“你排的舞,怎麽忙也是要看的。”他指指探照燈,“我就躲在那裏,誰也看不到我。”

“哦?最亮的地方?”她好奇。

“你聽說過一句話嗎,叫做燈下黑。”黃駿拉著她來到燈後,“我證明給你看。”說著,他輕快地牽起莫靖言的手,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對著錯愕的她狡黠一笑,“沒人發現吧……咦,你的手怎麽這麽涼,像個小冰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