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愛你是一回事,錢是另一回事。”(第4/12頁)
那是張藝謀的電影,《一個都不能少》,講述了農村、文盲、貧窮、展望,在歐洲拿了不少獎。
埃琳看了兩遍,以為這麽簡單就能把中國咀嚼透徹。第二天見到衛來時,她一副對中國很熟悉的樣子,問他:“你小時候上學,要翻幾座山啊?”
衛來當時在抽煙,好大一會兒沒說話,煙頭擱在啤酒杯邊,累積的灰燼嚯一下傾翻在酒裏。
然後他看著她,一字一頓:“你真該多看看新聞,關心一下這個世界。”
埃琳同意讓衛來賒賬,出於兩個原因。
一是衛來信用良好,從來沒有真的欠賬;二是因為他說,今晚就會來活。
來活等於來錢,他上一次來活,帶回來鼓鼓囊囊的一包鈔票,一次昂貴且變態的北極圈度假後,變回窮光蛋。
這不是正常的生活態度,埃琳憂心忡忡,她隔著酒吧的烏煙瘴氣看向坐在不遠處的衛來,決心要找個合適的機會,勸一下他。
衛來揪了塊羊角面包,蘸撒在餐盤裏的鹽,送進嘴裏的時候,邊上湊過來一個身材妖嬈的女人,穿裹身的黑色短裙,眼影濃重,黑裏泛金,像埃及艷後。
聲音性感而沙啞:“不請我喝一杯?”
衛來說:“好啊。”
埃及艷後嫣然一笑,腰肢扭動,駕輕就熟地旋身坐進他懷裏,蕾絲的領口開得很低,一道乳白色擠壓下的深溝嵌進他眼底。
像破冰船楔開的那道口子。
女人伸手掛住他脖子,紅唇挨近他的臉,將到而未到時,衛來忽然控住她,說:“別動。你是不是用的香奈兒的唇膏?”
色號99,正紅,怎麽那麽像在拉普蘭森林裏看到的那只馴鹿的嘴唇呢?
埃琳冷眼旁觀,以為這戲會轉成兩人相擁離去,誰知五分鐘後,埃及艷後端了一杯酒離開,尋覓新的目標。
她心下竊喜,端了份起司蛋糕過去:“送的。”又問,“沒看中?”
衛來說:“有情況啊。”
埃琳好奇地湊近,他壓低聲音:“我這趟凍得有點狠,這樣的女人在懷裏,我都沒什麽反應。我得恢復適應一下。”
老祖宗沒騙他,飽暖思淫欲,四個月饑寒交迫,他沒怎麽想過女人,埃及艷後這樣的段數,他的腦子裏冒出的都是芬蘭旅遊風景片。
埃琳恨恨:“也許凍壞死了呢。”
衛來拿羊角面包使勁擦盤子裏剩下的鹽:“怎麽這麽狠呢?凍壞死了,你能得什麽好處?”
埃琳還想說什麽,墻壁上的掛鐘忽然報時。
十點,酒吧高處掛懸著的三面液晶背投電視同時開啟。
埃琳的酒吧叫“Wecareabouttheworld”,不是沒理由的:每晚十點,酒吧會播報世界新聞。
常客都知道這規矩,也樂於遵守,不管是泡妞還是K粉,到十點時,必然停止一切,全情投入。
其實他們中的大多數,出了這酒吧,可能連新聞頻道都沒開過。
衛來看得很有滋味,四個月不通音訊,每一條新聞都像一根輸血管道,把現實的世界汩汩輸進他閉塞幹涸的血管。
日本地震,印尼火山口在噴煙,美國校園槍擊,車臣恐怖分子頭目被俄擊斃……
又一條。
“今天是沙特油輪天狼星號被索馬裏海盜劫持的第七天,船上25名人質仍無消息。據知情者透露,海盜方面開出了2000萬美元的贖金要求……”
2000萬!美金!
衛來沒法不想到自己的0.5歐。
真是……還不如去做海盜。
快到約定時間,衛來離開酒吧,埃琳在幽暗的走廊裏追上他:“衛。”
她與平時不同,不調笑、不氣、不惱,神情鄭重,帶一絲無奈和低落,說:“你不能再這樣了。”
女人是天生的勸說者,端著年輕的臉,說出的話卻像活了一百歲那樣老成:“你對將來沒有計劃嗎?也該存點錢,娶個喜歡的姑娘,買大的房子,過安定的生活。我希望看到你好,畢竟,你是我這輩子唯一愛過的男人。”
埃琳講的是實話,她在愛慕衛來的過程中,某天醍醐灌頂,發現自己其實喜歡女人——無契機,也無鋪墊,只能用開竅較晚來解釋。
衛來沉吟片刻——想斷然終止某個話題,必須真誠懇切。
他回答:“我知道勤懇、上進、安定是普世價值觀,但世界這麽大,你得允許有人脫軌。”
說完他退後一步,向埃琳鞠躬,彬彬有禮,然後轉身離去。
非親非故,有人誠心為你打算,理當感激。
他沒有計劃,得過且過,千金散盡還復來,樂得脫軌,也不想去擾亂軌道之上認真生活的男男女女。
出公寓樓,沿街道直走,到盡頭後左拐,地磚被沿街的燈光洗得水亮,燈柱下停著一輛破舊的大眾。
麋鹿站在車旁翹首以盼,看到他時眼睛放光,幾乎是撲過來的:“David’scoming!MyChristmastr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