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愛你是一回事,錢是另一回事。”(第5/12頁)

聖誕樹是衛來的綽號。

衛來大踏步上前,在麋鹿近身的刹那一手控住他腦袋,原地把他抹了個圈,然後繞過他,坐進車子副駕。

車裏溫度適中,適合議事長聊,或者睡上一覺。

麋鹿興奮地鉆進來。

“衛!你平安回來了!天知道,我把《荒野生存》看了三遍!有一天晚上夢見你死了,我哭得死去活來——我發誓,伊芙死了,我哭得都沒這麽傷心!”

衛來無言以對。伊芙是麋鹿的太太,為他生了一子一女,這不是關鍵,關鍵是:伊芙不但仍健在,而且身體健康,再活三四十年不成問題。

麋鹿是衛來的代理人。

美國黑人,三十五歲,饒舌歌手的長相。話多,精力無窮,狂熱地愛著中國,認為世上最美味的食物是中國的餃子,因為:餃子可以有一萬種味道!

他的語言天賦不錯,近年尤其用功鉆研中文。衛來平時難得有機會說中文,但在和麋鹿對話的時候,中英文可以經常串換,而且麋鹿致力於學習最地道的中文俚語,時不時冒出一兩句,不管理解得對不對,聽來總歸親切。

某次他問衛來:“中國人說,好吃莫過餃子,好玩莫過嫂子。餃子好吃我知道,但是嫂子……為什麽好玩?”

衛來沉默半晌,答:“你個臭流氓。”

又某次,他問衛來:“你們好像瞧不上‘姐夫愛小姨’,但是姐夫和小姨本來就是一家人,不應該相親相愛嗎?”

衛來沉默半晌,答:“你個臭流氓。”

麋鹿的中文和意會能力在衛來的罵聲裏茁壯成長。

四個月不見,麋鹿對他的關愛如同拉普蘭的大雪驟降,短時間內沒有止歇的意思。衛來懶得聽他啰唆,目光落到擋風玻璃前立著的牛皮信封上:“客戶資料?”

麋鹿習慣把客戶資料放進繞線封扣的牛皮紙信封。

衛來伸手去拿,麋鹿說:“不不,不是,是這個。”

他從座位底下抽出另一份,鄭而重之地遞過來:“特意為你選的。”

一式的信封,從外表看沒什麽不同,衛來試了下厚度,像是張照片。

他先不拆:“特意為我選的?”

“我了解你們中國人,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懂了,這客戶應該是中國人,或者至少是華裔。

衛來解開繞線:“那你還不是特別了解我們,我們還有個詞叫‘殺熟’,自己人坑自己人,從來不手軟。”

他抽出照片。

車內燈光很暗,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照片抽出的刹那,衛來覺得眼前似乎亮了一下。

他下意識誇了聲:“漂亮。”

照片上是個二十六七歲的華裔女子,伏在樓梯上抽煙,頭發到肩膀,發梢處略卷,沒什麽表情,目光恰與鏡頭相觸。

她眼睛裏藏著一個世界那麽深。

照片留白的地方用記號筆寫了兩個字:岑今。

麋鹿斜乜他:“小心哪,男人起初只是愛上了個酒窩,接著就把整個娘兒們都娶回了家。”

衛來盯著照片看:“太小看我了,首先,她還沒漂亮到讓我神魂顛倒;其次,我有職業操守,接了單,她就是客戶,我不跟客戶發展除了錢之外的任何關系。”

頓了頓,他又說:“目光不柔,應該經歷過一些事。”

他把岑今的照片立放在擋風玻璃上。

路燈的光從外裹入,照片上的女人浸入黑暗,面目模糊。衛來問:“這個……岑小姐,人怎麽樣?”

麋鹿是業內最吃得開的私家保鏢代理人之一,麾下兩張王牌,聖誕樹和可可樹。

王牌可以挑揀客戶,可以私定規矩,不管這規矩有多離譜——比如可可樹的規矩是:絕不接發際線到肚臍之間長痣的客戶的單。

莫名其妙,人家長痣,幹你鳥事?

相比可可樹,衛來省心得多,只一條:不保護人渣。

理由是:流汗、流血甚至賠命去保護人渣,那是逆天行事,不符合中國人敬天的習慣。

中國的一切都是好的,麋鹿點頭如搗蒜:“那是,那是。”

現在衛來問起岑今“人怎麽樣”,那就是有接單的意向了。

麋鹿早打好腹稿:“衛,人都是復雜的……你是先聽她好的地方呢,還是不好的?”

“不好的。”

“那你耐心點,不管前面怎麽樣,聽到最後,你絕對會接單的。”

衛來笑了一下。

憑什麽絕對?愛無永恒,情無永熾,世事無絕對。

車外空城一樣安靜,這麽久了,行人都沒經過一個。

“岑小姐曾經有個未婚夫,婚禮前夕,她被捉奸在床。婚事告吹之後,她未婚夫一時想不開,吞了藥,幸好救得及時,沒死。”

這是私事,衛來不想置評。對比岑今,他反而更看不上那個未婚夫:大丈夫何患無妻,這樣的女人,早撇開早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