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我在水裏撿了個姑娘,決定帶回去解悶玩兒。”

衛來醒得很早,一半是因為今天會見到海盜——這些人多次占據世界媒體的頭條,但很難得見。

眾多西方記者為了獵奇聞風而至,卻因為索馬裏局勢太過危險,只能悻悻停留在鄰國肯尼亞觀望,然後喊出高價購買海盜故事。

這甚至催生了又一新興產業:很多肯尼亞騙子穿著破衣爛衫打扮成海盜,找那些記者領取酬金,大肆宣講自己驚濤駭浪的海上生活,如何血腥暴力、殘忍無情——而實際上,其中有些人連海都沒見過。

另一半是因為……

得趕在村民起床之前,把羊給放了,不然說不清楚——誰會相信他捆羊不是為了宰來吃肉?

這羊半趴半吊著,居然也能睡著,松綁的時候醒了,眼睛睜得十分迷茫。

山羊生就一張老成滄桑的臉,衛來越看越氣,伸手把它腦袋推了個歪:“滾,別讓我再看見你,你最好把昨晚的事給忘掉,不然我宰了你。”

大概是因為捆了一夜,前腳發僵站不起來,山羊在地上趴了好一會兒才起身走開,步子邁得一板一眼,兩爿屁股肉一聳一動,尾巴還擺了一下。

如何能忘啊,專家研究發現,哺乳動物的記憶力都很好。羊也一樣,不但能辨認出人類的面孔,有些記憶的維持,甚至能保持兩年之久。

它會經常回憶起這個感情激越、春風沉醉的晚上的。

媽的,被綁了一夜。

岑今也沒有再睡多久。

雖然之前她總是漫不經心地說“又不是什麽大事”、“不過是一條船”,但事到臨頭,還是沒法等閑視之——畢竟是世界上最大的油輪、迄今為止開出的最高贖金,以及被各國媒體渲染成“最危險”的海盜。

洗漱完了,吃了些幹糧,她進帳篷換裝。

衛來用折疊柄的鈦碗燒水,手裏擼了條速溶咖啡。等水開得差不多了,他便撕了口全部倒進去,拿勺子攪了攪,然後端到一邊放涼。

近乎原始的村子,永遠抹不去腥鹹和羊臊味的地方,忽然裊裊升起咖啡的味道,這讓他覺得刺激又浪漫。

岑今出來了,到腳踝的淺色牛仔褲、半袖的白T恤,相比前幾天,穿得略保守。看來她也知道在海盜面前收斂性別——真奇怪她起初帶了足足五套晚禮服,是準備在哪兒穿?

她指了指衛來身邊開口的行李包:“船上該有的都會有,東西我們可以少帶,備三五天換洗的就行。行李都放我包裏好了,你的包就不用帶了,放車裏吧。”

桑托斯之前說過,村裏沒人偷東西,所以不需要門,也不需要鎖。丟東西的事發生過,極偶爾的一兩次,都是羊造的孽。

岑今在地上坐下,取出那支金色方管,旋開。

管身明亮泛金,可以當鏡子用,膏體軟得沒了形,她拿指腹抹了點顏色,輕輕抹在嘴唇上。

衛來看得出神。

初見她的時候,就覺得她像明度很高的黑白照,唇紅和鎖骨旁的朱砂,是有人拿手指蘸了朱紅,給照片上的色。

朱砂?

他留意去看,她真的還戴著那條墜石榴石的鎖骨鏈,這麽久了,行程幾變,裝束幾變,兩人的關系都翻天覆地,唯獨這條項鏈,她從來沒取過。

一定有特殊的意義,誰送她的?

岑今感覺到了,當鏡子用的那截方管一傾,淺金色鏡面折著陽光正對著他的眼睛:“看什麽?”

衛來沒避開,直直迎上:“口紅顏色很好看。”

很適合她,是酒紅色,不那麽厚重,襯得她皮膚瓷白。

衛來覺得這顏色本身就很性感,有紅色的火熱和黑色的壓抑,自由放縱又保守克制。

岑今說:“我其他的口紅顏色更漂亮,結果被人從箱子裏扔出去了。”

衛來糾正她:“那叫有禮貌地拿出、小心放置在一旁,不叫扔。”

咖啡涼得差不多了,沒多余的盛具,他抽了張白色防油紙卷成圓錐形,錐尖處折了個彎角防速漏,然後把咖啡倒進去,遞給岑今。

剩下的,自己就直接拿碗喝吧,不講究。

她接過去,很快喝完,又遞回給他。

衛來本來準備隨手一扔——防油紙就這好處,可降解,短時間內耐高溫高濕,可以折來當杯子、碗、碟子,實用又不占分量。

他心裏忽然一動。

他輕挪了一下折杯——杯口外沿有個淺酒紅的唇印,清晰到能辨出細細的唇紋。

岑今沒看他,她在補妝。

衛來把紙杯輕擱在行李包耷拉的把手上,紙杯站不穩,搖搖欲墜,再加上有時會有風,某個瞬間,它忽然栽進行李包拉開的寬縫裏去了。

自己掉進去的,不賴我。

他看向岑今:“能問個問題嗎?”

“你有不問問題的時候嗎?”

“這不能怪我,是你要我每天都寫對你的看法的——問清楚點,寫得也實在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