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我要所有事情大白於天下,我要黑的歸黑,白是白!”

車子已經在野地裏停留一段時間了。

雨水持續地打在車頂,滴答滴答,讓岑今想起在保護區裏戴的那只手表,表面的走針也是這樣,好像永無止境。

有車光在遠處亮起,越來越近,岑今覺得刺眼,伸手遮住眼睛。

過了會兒,車門自外嘩啦一聲拉開。

岑今睜眼看,是恩努,他撐著傘,站在及膝的野草裏。雨水從傘沿四面流落,在黑夜和車光裏泛著奇異的白。

恩努好像老了一些,三年前電視屏幕上的意氣風發、義憤填膺,轉成了現今的老成持重、舉重若輕。

岑今等他先說話。

他打量了她好一會兒才開口:“岑小姐,三年前,我在卡隆政界還不怎麽出挑,那時候,我對政府在戰犯問題上的處理不滿,組織了支持者,經常示威遊行。我記得在四月之殤三周年的時候,我的活動策劃得規模更大,但依然沒有成效。有一次,我演講到一半,警察動用了催淚彈,結果大家四散而逃,狼狽不堪。”

岑今靜靜聽著。

“當天晚上,我看到電視新聞的報道,非常沮喪。半夜的時候,忽然接到一個電話。對方可能用了變音器,聲音分不出男女。你知道他(她)跟我說了什麽嗎?”

岑今微笑:“我想,她大概是問,你知道猶太復仇者嗎。”

恩努臉上的肌肉極輕微地抽搐了一下,然後點頭。

“我回答說,我參考了一些資料,如果政府持續無作為,我也很想在卡隆成立這樣的組織,只要問心無愧就好。但我只不過是個沒錢的社會活動分子,根本不知道從何做起。她回答說沒關系。

“大概一個月之後,她再次聯系我,通過無法追查的賬戶,轉給我一筆錢,也就是上帝之手的啟動資金,你知道是多少嗎?”

岑今說:“不止是錢吧,除了50萬美金的啟動資金,她應該還提出了一些要求,比如要盡量‘公平、公正、不暴怒、不盲目、不錯殺、不放過’。又如,請不要追查她的來歷,保持合作就好。”

恩努沉默了好久,遠處,細長的草葉被雨滴壓彎,倏忽又彈起。

他終於開口:“岑小姐,你是上帝之手的創始人。”

岑今輕笑:“談不上,你們有今天的規模,沒我什麽功勞。那50萬,現在可能拿來支撐療養院都不夠。”

“月初的時候,隔了三年,岑小姐又轉了一筆錢過來。”

岑今點頭:“聽說你們的重心在轉移,聊表心意。反正……我留著錢也沒用了。”說到末了,眼眸微掀,“但你們……是怎麽發現的?”

恩努說:“不是我們,是衛先生。”

衛來通過岑今的簽名,理出了所有的時間線。他沒空去理可可樹要把那三個保鏢抽筋拆骨的叫囂,就著那張布滿彈痕的桌子,找了紙筆,給恩努一一說明。

“這裏,四月之殤三周年,熱雷米作為投資者和政府的客人,回了卡隆。同一時間,岑今因為極度的愧疚和生活上的困擾,也回到這裏。她見到了熱雷米,舊事重談。

“之後不久,熱雷米在法國的家中死亡。當時保險箱大開,岑今是嫌疑人——她當晚出現過,後來因為證據不足洗脫了嫌疑。現在我們知道,她承認了這件事,也就是說,她的確殺了熱雷米,拿走了50萬美元。

“接下來,上帝之手成立了。恩努先生,我聽人提過,上帝之手開始的規模很小,初期的啟動資金應該不需要很多。你是創始人,這一點你知道得最清楚。最初接收的數目,是否就是50萬?

“緊跟著,岑今的社評風格轉變。你們的人說她‘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忙著一層層給自己拽遮羞布’。不是這樣的,正常情況下,你們從成立到打出名頭,再到被她風聞,應該要經歷一段時間才對。但事實是好像你們第一天成立,她第二天就改變風格了。因為一切在她的安排之中,她知道自己會是什麽結果,做事開始沒有顧忌。

“揭發信上,她依次寫下了該對保護區負責的人。她把自己放到了最後,她是要等前面的人被收拾了,然後把整件事做個了斷。

“還有,岑今是幫難民登記造冊的唯一經手人。如果說名單的原件存放在國家档案中心,這世上還能有第二個人復述出292個名字,那一定是她……”

岑今沉默著聽完,問恩努:“有煙嗎?”

恩努不吸煙,示意助手送過來。岑今拈轉煙身,借著車光看到標志,黃金煙葉,是來自津巴布韋的高档卷煙。

點上了,空氣裏彌開細細的焦甜香。

她吸了一口,又吐出。煙氣恍惚了眼前,恍惚到過往。

“我這個人是有些懦弱,受了熱雷米的威脅,三年不敢發聲。最後讓我下定決心的,是三年前在卡隆和熱雷米的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