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第2/3頁)

“但最關鍵的事情不記得,比如生哪長哪、家人、朋友,我到底是誰,誰把我吊上繩子的……都不記得。”

“怎麽說呢,記憶如果是一張紙,我的好像是被撕開了,有些事,我要麽記得前半截,要麽記得後半截,要麽記多點,要麽記少點,像是被狗啃過。”

昌東總結得一語中的:“也就是說,我想知道的,你恰好都忘了,是這意思嗎?”

葉流西嘆氣:“你這麽一說,好像我故意揀你感興趣的事情失憶似的……不過差不多,就是這樣。”

頭一次聽說還能掐點掐長度失憶的,昌東放任臉色難看,沒有任何要遮掩情緒的意思。

這在葉流西意料之中:“還沒完呢,聽完再下結論——我四下看了一遍,樹底下有個包,黑色單肩,還記得嗎,我去看你皮影的時候背過。”

“包挺沉的,裏面有一些東西,我拿出手電照了照周圍,發現沙地上沒有腳印。”

“又照包裏,看到一個膠卷照相機……”

昌東心跳突然加速,終於聽到跟照片有關聯的東西了。

“海鷗牌,是國內八-九十年代比較常用的照相機牌子,裏頭有一卷膠卷……孔央的照片,就是從膠卷裏洗出來的。”

“還有個東西,就更奇怪了,是個獸首瑪瑙杯,整塊雕的,戴金帽,單從材質上說,已經很值錢。更別說後來我發現,陜博也有一個,還是鎮館之寶。這趟去西安,我特意找了個古玩店幫鑒,這玩意的年代,至少是唐或者以前的……”

昌東打斷她:“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一年多以前吧?”

“一年多以前,你到現在才來追查?”

葉流西嗤笑:“昌東,你吃不飽穿不暖,會想著去探索宇宙的奧秘?”

“我是個腳踏實地的人,秘密不會飛,但人是會餓死的。再說了,知道真相是吃喝拉撒過一天,不知道也是吃喝拉撒過一天,著什麽急啊?”

她伸手指向來路:“我挎上包,順著那個方向走,快天亮的時候,到了個鎮子,就是那旗……接下來,你也差不多都知道了,無非就是想辦法先養活自己。”

“賣瓜?”

“是啊,做生意上手最快啊。”

“也賣燒烤?”

“瓜又不是一年四季都長,閑下來的時間,當然賣別的。”

“那皮臉呢?”

葉流西有點意外:“這你都知道?”

她往那半截夯土的墻上一靠,還真是什麽都認:“賺錢唄,那些個小姐,沒什麽安全意識,半夜三更在暗巷裏亂走,我不跟,也早晚有人跟的——這樣不是很好?她們安全,我也賺到錢,那旗鎮治安不錯,難道沒我功勞?”

“稍微攢了點錢之後,我就挨個去找打過交道的那些貨商。”

他們倒記得她,熱情跟她打招呼說,葉小姐,你有一陣子沒來啦。

葉流西跟他們吃了幾次飯,推杯過盞,話裏話外,套到些事。

——葉小姐做生意爽氣,出手大方,不像有些人,總要講個一塊兩塊的價,摳裏吧唧的!

——葉小姐每次都一個人來,我還替你擔足心呢,長這麽漂亮,開這麽大車,可別被人惦記上了,尤其是前陣子有個團夥攔路搶劫,沒被公安端掉之前,多少車遭了殃,還是你運氣好,次次出入平安……

……

那些老板的說辭裏,她有時是南方人,有時是北方人,有時已婚,有時待嫁,有時是給人打工,有時是自家生意——看來,她那時習慣把身份胡謅一氣。

葉流西找了個小本子,一條條推理著去記,像用磚頭塊塊疊出迷城。

她居然能觍著臉問昌東:“怎麽樣,是不是覺得我像個謎一樣,特別有意思?”

沒覺得,昌東只覺得她陰,還滴水不漏:玩個失憶,輕飄飄把前因後果帶過去,反拋過來一堆謎團。

他說:“你覺得我會相信?”

她側身給他讓路:“不信就走唄,我攔著你了嗎?”

昌東沉默了會,從她身邊擦過,往沙坡下走。

葉流西輕笑了一聲,果然也沒攔著。

沙地柔軟,一腳下去半腳陷,很多細沙順著鞋子的縫隙漏進來,不硬,不硌,但不舒服。

他倒不是不信那些詭異的事。

常跑羅布泊的人,對未知的敬畏超過常人,那裏各種詭異的失蹤和死亡層出不窮,網絡盛行“雙魚玉佩”的故事,就是濫觴於此,甚至有人覺得,羅布泊的腹地,深藏著一個平行世界。

這也是昌東看到孔央的那張照片時,並沒有太多排斥和懷疑的原因。

但葉流西的這些話能不能信,還需要斟酌。

……

快走到沙坡下時,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葉流西。

昌東接了電話,同時轉身。

隔著有些距離,只能看到剪影,她入定般坐在那段坍塌的夯土圍墻上,身後的胡楊像猙獰多刺的骨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