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第2/2頁)

冷靜下來之後,也知道不可能:孔央那麽柔弱,在沙漠裏,根本就捱不下去,還有,隊友裏有剛做爸爸的,如果大家都還活著,為什麽不回家呢。

投奔丁州之前,他又一次單車進了沙漠,到過沙漠腹地一些行將廢棄的村子,向那些祖居在這裏的當地人打聽關於沙暴的傳說。

那些死在沙漠裏的人,真的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嗎?

他也不清楚自己在期待什麽。

也許期待著,某一個有月亮的晚上,車子停下,會看到不遠處的沙坡上坐著眼神悲傷的孔央,盡管他再也不能靠近她,盡管她只是一縷單薄的鬼魂。

然而都沒有。

那些出車的、放駱駝的、還有零星打獵的,總是不厭其煩地向他描述著戈壁荒漠的可怕,比如一場沙暴過後,你會發現被風翻出的、不知道死於哪一年的幹屍;再比如這裏有著神奇的磁場,再先進的儀器到了這裏,也會失去效用。

還有一次,在一個叫“一家村”的村子邊,那個就著鹹堿水洗衣服的老婆子,居然口齒含糊地跟他提起了玉門關。

——我婆奶說哈,有那麽大一個城,玉饅(門)關,被風吹化了……

——但是那麽多年,從老久到現在,那個玉饅關,早就活了。

——半夜裏,呼啦刮大沙暴,你要把饅關好,不能到野地裏頭哈走,你哈走,你自己都不知道,就會走到饅洞洞裏去。

說到這裏,神神秘秘,幹癟的老嘴翕動著開闔:“玉饅關,也叫陰關嘞……”

……

風越來越大了,昌東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也不知過了多久,淩厲的風聲裏,隱約傳來一聲槍響。

昌東迅速翻身坐起,拉開帳篷門出來,風很大,沙粒在空中飛,有時斜擦過面頰,在臉上留下一兩縷尖細的疼。

昌東站到迎風向,屈膝,側了身去聽風帶過來的動靜,葉流西也探身出來了:“昌東?”

他示意她噤聲。

仔細聽,有稀薄而隱約的哭喊,還有車身被重擊的金屬聲……

昌東心頭一凜,回頭低聲吩咐她:“收拾東西,馬上。”

又大步走到肥唐帳篷邊,伸手抓提帳篷的斜撐架,幾乎連人帶帳篷提起來:“起來,出事了。”

頓了一兩秒,拉鏈門拽開,肥唐幾乎是從裏頭滾出來的,夜裏突然被驚醒,再加上聽到那樣的口氣,恐懼尤甚:“東哥,出什麽事了?”

“可能是搶劫,手腳利索點,趕快。”

肥唐心砰砰的,手心一把汗,也顧不上收拾了,所有東西摟起來,沒頭沒腦就往車裏塞,紮營時至少花了半個小時,現在粗暴拔營,兩分鐘就搞定了。

回頭檢視有沒有漏的,兩條腿還像篩糠樣發抖。

聽到昌東跟葉流西說:“可能是搶劫,也可能是盜墓的順便摟財,搶劫不走單,一摟一條線,我們這裏應該被踩過點,再待下去有風險。”

有同行曾經跟昌東提過,羅布泊每年都有人失蹤,但出了事,不一定全賴無人區條件艱險,毀屍滅跡的事兒,人也能做——有些非法采礦的,或是盜墓的,心狠起來,會盯上過往的單旅,發筆外財。

肥唐膽小,從沒經歷過這種場合,再加上風吹雅丹怪聲頻出,覺得自己隨時都可能心臟驟停:“東……東哥,我們報……報警嗎?”

“可以啊,警察車開進來,估計要明天,還指不定能不能來。”

肥唐哆嗦著咽了口唾沫。

從前老嫌城市裏擁擠,現在才知道,擠有擠的好處,出警都按分鐘計,可在這裏,吼一嗓子救命,天地都不應你。

葉流西問:“那現在怎麽辦?”

“兩條路,第一岔開方向開車走,這裏空曠,但開夜車要亮燈,大晚上數裏外都看得見,對方想堵你的話,活靶子;第二在這待著,人家不來沒關系,找上來的話,死靶子。”

肥唐聽傻了眼,最後咬牙:“那開車走唄,都是四個輪子,不定誰快呢。”

他們兩輛車都是四驅,跑起來未必輸。

上車前,葉流西把刀拎出來,尺二的直刃西瓜刀,厚牛皮紙包了鞘。

見昌東看她,她朝他一笑:“我怕待會打起來。”

昌東心說:最好不要。

車開上路,燈打出去一片黃霧,都是沙粒橫漂,車胎下頭,間或傳來鹽晶體被碾碎的聲響。

怕什麽來什麽。

肥唐最先發現情況的,手台裏的聲音都變調了:“操,東哥,後頭有車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