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肥唐撿了一手提包的戈壁玉,最初他還仔細分辨,看顏色看油性看裂紋,後來突然想到:昌東和葉流西都不撿,單他撿,他可不能忘乎所以,在這慢吞吞挑揀,拿客氣當福氣。

於是抓緊時間,眉毛胡子一把抓,只要是好看的、顏色不錯的,管它是不是,都摟進袋子裏,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拎包回到車邊,他也大致猜到彼此的合夥到此為止了:逛了無人區,揀回一條命,還能發一筆小財,也不算一場空忙。

但他沒想到的是,昌東和葉流西要再折回白龍堆。

肥唐心裏直冒涼氣:“東哥,你不怕啊?這次咱們是運氣好,要是……”

不敢想,會打哆嗦。

但也知道這兩人主意大,自己說話沒分量。

他眼巴巴目送兩人開車離開,要麽說同患難容易生出感情呢,心裏居然怪不是滋味的。

車子開出十來米遠,忽然又停下了,葉流西從車窗裏伸出手臂,向他招了招。

肥唐把包扔在當地,小跑著攆過去。

葉流西遞給他一個衛星電話:“戈壁玉哈密就有渠道脫手,我估摸著呢,你如果從這上得了甜頭,短期內不會離開的,還會再來撿。”

肥唐臉頰發熱,他的確牢牢記下了附近的那個省道裏程碑數,就是為了下次再來。

“保持聯系吧,哪天請你幫個忙送個物資什麽的,”她似笑非笑,“不會不來吧?”

肥唐攥緊衛星電話:“不會,只要我沒走,肯定來。”

葉流西笑起來:“不用怕,真請你幫忙的話,送到入口就行。”

近傍晚時分,兩個人重新回到白龍堆。

沒人,沒風,安靜沉寂得像月球表面。

孟今古營地收拾得很幹凈,塑料袋都沒有留下一個,但這環保意識並不惠及他人——豁牙的地頭像垃圾場,全是沒帶走的廢料。

昌東把垃圾收攏了燒掉,黑煙騰騰地直竄到高處,在無人區,垃圾如果不能帶出去,這麽做也算差強人意。

晚飯隨便吃了點,攏了篝火,紮下帳篷,雖然地釘還是打不進,但因為沒風,不怕被吹走,可以用自身的重量壓住,或者在邊角鎮幾塊石頭——睡在車裏實在是太難受了,昌東每天早上起來,都覺得腰酸背痛,像是被誰打了一頓。

睡前這段時光,昌東又拿皮影出來消遣。

葉流西都懶得打擊他了,如同勸昌東的那句“趕不走肥唐就試著愛上他”,既然昌東油鹽不進,並不吃她冷嘲熱諷,她就改變策略,試著發掘一下皮影的過人之處。

萬一來日重新擺攤賣瓜,兼耍皮影,說不定收入還會翻番。

她把他戲箱裏的東西樣樣揀出來看。

昌東仔細刻皮,偶爾目光旁落,看到她翻揀的東西,會給她講講。

“那是皮料,世上決沒有兩塊完全相同的料子,有白凈灰暗、細膩粗糙的分別,我們拿好料子刻才子佳人,不好的刻武將、醜角,最次的刻砌末,就是道具……”

葉流西冷笑:“刻個皮都看人下料,勢利眼。”

“你刻一個細皮嫩肉的長工,也不像啊。”

葉流西哼一聲,又拿起一本紙頁都泛黃的冊子。

“那是起稿,你刻人也好,動物也好,得想好它能怎麽活動,能動的地方就是綴結的地方,所以頭、四肢都得單獨起稿,就像你想刻蠍子,不能一氣呵成地畫,得先分後合……”

葉流西找茬:“就是非得大卸八塊唄,心真狠……”

最後實在無碴可找,只能托著腮,看昌東刻皮。

三千多刀的皮影人,每一刀都刻板,並沒有太多花槍,過程也單調,葉流西喜歡看他吹散皮子的碎屑——每次都是略低下頭,指腹習慣性地在皮面上輕輕拂過,吹得很小心,仔仔細細。

葉流西覺得他沒準真的能得金刀獎,以如珠如寶的態度去做事,鮮少不成功的。

“昌東,你是真的很喜歡刻皮影吧?”

“不是。”

葉流西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不是?”

“如果你有過非常痛苦的經歷,又沒人救你,你不想自己廢掉,就得找東西來分心、填補、轉移注意力,隨便什麽,酒、色、皮影,都可以。”

“現在還撂不下,是因為還沒掙紮出來?”

“是因為習慣了。”

葉流西嘆氣:“那看來我是不需要學這個了,我沒什麽好痛苦的。”

“從來沒有嗎?”

“沒有吧,”葉流西看漸漸暗下去的火堆,“有時候我覺得,我可能連眼淚都沒流過……”

她突然身子一凜,厲聲喝了句:“什麽人!”

昌東轉頭去看。

借著營地的燈光和火光,他隱約看到,不遠處的土台邊緣處,有個人正畏縮地藏著——藏得有些拙劣,身子一直在晃悠。

葉流西從火堆裏抽出一根沒燃盡的,狠狠扔了過去:“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