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昌東一覺睡到近11點,感覺前些日子的勞累,都在這覺裏補回來了——不過也不算太晚,時區的關系,這裏比北京時間差兩個小時。

他覺得早飯可以免了,洗漱之後,再略一磨蹭,連午飯一起吃了吧。

洗完臉,聽到有人敲門,葉流西的聲音。

“做房。”

高級一點的酒店會喊“housekeeping”,沒星的小旅館不等你走不會來人收拾——這家酒店,將將就就吧。

昌東開門,葉流西倚著客房清潔工作車站著,手扶著車側袋裏插的掃帚柄,那神采飛揚,不說他還以為倚的是豪車。

做房不是掃個地那麽簡單,很多酒店甚至有一長條單子列明規範:比如洗手台右側擺什麽、左側擺什麽,水壺電源線要卷好,不能隨便耷拉著……

一個賣瓜的想上手,怎麽著也得培訓個一兩天。

昌東問:“你會做房?”

“剛有老服務員帶我做了兩間,很容易……我自己做了幾間,臨走時問客人,滿意嗎?大家都特別滿意,還有人朝我要了號碼,說我做服務員太憋屈了,要給我找工作……”

她感慨:“人才真是在哪都不會埋沒的。”

昌東把門推到全開:“那人才進來吧。”

“昌東,有些有素質的客人,一開門,你問他,要打掃嗎,他會說,不用了……”

昌東說:“我素質一般,房間需要打掃。”

“需要”兩個字,著重語氣。

葉流西進來了。

她手腳還算麻利,也沒有消極怠工,很快幫他理好床,拍松枕頭,整理桌子時,看到上頭橫七豎八的刻刀和各色頭茬,就知道他又刻皮子了。

又看到翻開的圖冊,畫的是白龍堆的那一幕:綿延數十裏的司馬道,對稱的土台,還有正在瀉沙的眼睛——那眼睛惟妙惟肖,看得她有點不舒服。

往前翻了翻,發現有手繪圖,也有字,類似手賬,但並不花哨,風格剛硬冷峻:路線圖做得很仔細,有每天的行駛距離、住宿地簡繪、要點記錄,也有打了問號待推敲的條條設想。

難怪每次都覺得他分析問題一語中的,從不拖泥帶水。

昌東過來,把刻刀和半成品的頭茬收回戲箱,葉流西問他:“我們什麽時候再回白龍堆?”

昌東說:“回白龍堆,只要沿著哈羅公路再往下走就可以,但關鍵是,如果來來回回還是那些土台、皮影棺、車轍印,我們怎麽往下繼續呢?不斷地用你的血進進出出嗎?”

他覺得需要新的突破口。

葉流西問他:“那你想怎麽辦?”

“兩條腿走路吧,實地的線索要找,但同時也要設法向外打聽,關於玉門關,總會有人知道點什麽的。”

如果披枷進關是從漢朝時開始的,到今天,少說也兩千多年了,玉門關要作怪,早不知多少次了,總會留下點傳言吧。

時間差不多了,葉流西把工作車送回布草間,跟昌東一起出去吃飯。

經過停車場,昌東留心看了一下,肥唐的車子還沒回。

他在酒店附近找了家主打大盤雞的店,可能還不算當地的飯點,店裏人很少,兩人坐了角落的靠窗位置,點了中份的土豆青椒大盤雞、兩份肉拌面,涼菜要了酸辣面筋和醋澆秋葵。

本來還想再點的,葉流西攔了不讓,說:“夠了,比我平時吃的多多了。”

這實在不算什麽豐盛的午餐,但她一臉滿足。

飯菜端上來,兩人分別開動,陽光很好,透過玻璃籠在她身上,她揚起的發絲都帶金色。

動筷不久,肥唐就來電話了,昌東漫不經心接起:“喂?”

那頭卻不是肥唐,聲音沙啞、粗、聽起來尤其蒼老,但中氣並不弱:“是昌東嗎?”

昌東慢慢擱下筷子:“哪位?”

葉流西也停下了,筷子上還撈著面。

“姓柳,柳七。”

“灰八跟你什麽關系?”

柳七笑起來:“真是敞亮人,灰八是我老鄉,算起來,還沾帶點親戚,有事我照應他,他發財,也會捎上我沾沾光。”

昌東嗯了一聲:“那找上我是為什麽?”

柳七話說得很穩:“兄弟,別多心,就是想找你聊聊,問點事——灰八下頭的人,廢物多,人死了,屍體沒帶回來,給我編一堆瞎話,我不愛聽,想找腦子清楚的人問問。”

“沒為難我朋友吧?”

“沒有沒有,客客氣氣請他來的,就是他有點激動,自己磕碰出點什麽,不賴我們。”

“哪兒見?”

“大東關,汽修廠對面,有個棋牌室,叫天杠地胡,一問就知道,今兒下午,我都在。”

昌東看了一眼葉流西:“過去是獨杆兒呢,還是能成雙?”

“兄弟隨意,只要不帶警察,來一麻桌的人都行。”

“那回頭見。”

昌東掛了電話,示意葉流西:“先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