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第3/4頁)

葉流西沉吟了一下:“我進礦道吧。”

她從礦上要了套幹凈小號的工裝穿上,戴了頂鐵制盔帽,系緊皮帶,紮緊靴口,看上去還真像個礦工,阿禾要跟著一起去,葉流西沒讓:“你跟不上我的,江斬說我進了礦道,動作比地老鼠還利索……放心吧,這裏也算我的老家了。”

這話不誇張,除了荒村,礦道是她住得最久的地方,創立蠍眼之後,總要輾轉遷徙,反而居無定所。

礦道裏沒有白天夜晚之分,人都撤出了,悄靜無聲,像極了那些數不清的一個人在礦道裏穿梭摸索的夜晚。

葉流西幾乎不需要借助盔帽上的礦燈,熟稔地轉彎、斜進、溜身滑下側道,探身翻入高處不引人注目的洞穴——那些熟悉的地方,很多都已經坍塌湮沒了,有些還在,一縷縷牽連著她那些黑暗裏的過往。

昌東說得對,只有被人善待,才會想著善待別人。

卑微、羸弱、朝不保夕時,人就活得像求生的螻蟻,做什麽都偏私。

就好像她當初救江斬,可不是因為憐憫。

那時候,江斬剛下礦道不久,她就注意到了,常躲在暗處窺伺,像狼端詳自己的食物。

她覺得江斬會活不下去的,文質彬彬的少年,和周圍那些五大三粗言辭葷劣的礦工格格不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又長得太過精致漂亮。

她不止一次聽到那些身上傳出臟臭味的男人私下議論說:“可惜了,礦上沒有女人,什麽時候弄他一把,反正長的不比女人差。”

真可憐,但她沒起同情心,她也可憐——她好多天沒洗過澡了,她住的洞裏掛滿了蝙蝠,有一天晚上,不知道哪一道山縫漏水,把她睡的地方給浸了,她覺得自己活得還不如蝙蝠。

她沒空同情別人。

但發生了一件事,讓她對江斬刮目相看:他把拗折的細小鐵片塞進那個老打罵他的工頭的饅頭裏,若無其事走開,悶頭幹活,那個工頭指頭摳扒著喉嚨說不出話時,他還關切地上去圍觀。

江斬身上,有跟她一樣的東西。

然後就到了那天晚上,收工之後,江斬被兩個男人堵到了礦洞深處,拼命掙紮時,她像野獸一樣沖出來,手持磨細了一頭的短鋼筋,一把紮進其中一個男人的胸膛,然後和另一個男人翻滾在一起廝打。

力氣沒人家的大,那個男人奪過鋼筋,把她肩膀紮了個對穿,那一刹那,她居然沒覺得疼,而是近乎荒唐地想起自己在外流浪時,垂涎過的噴香的肉串。

也是鐵釬把肉塊對穿。

想殺她沒那麽容易,她兇悍地又踢又咬,最後,江斬抱了塊石頭過來,狠狠砸爛了那人的頭。

兩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一身的血,一身的爛臭,在礦洞裏愣愣對望。

再然後,江斬忽然哭了,說:“你……流了很多的血啊。”

葉流西覺得喪氣,她最瞧不起要死要活哭哭啼啼的男人,她又不是沒受傷過,她有經驗,自己會好得很快的。

她站起身,捂住傷口掉頭就走,江斬像個小尾巴,一直跟著她,走過一條礦道,又一條,一邊走一邊伸手抹眼淚,把臉上抹得黑一道白一道的。

葉流西終於停下來,回頭看江斬,說:“首先,咱們得把屍體給埋起來,被人發現就不好了……”

……

情誼生於殺人放火,長於狼狽潦倒。

那以後,江斬總偷偷進來找她,給她帶吃的,把自己的枕頭送給她,因為她抱怨過睡覺時硌腦袋,還偷帶她去礦上的澡堂洗澡,看著隔簾下流出來的黑色的肥皂水,嘆氣說:“青芝,你身上太臟了。”

葉流西說:“關你屁事,還有,不要叫我青芝。”

她不喜歡青芝這個名字,青色的小草,聽起來一點氣勢都沒有,盡管江斬跟她解釋過,靈芝比小草值錢多了。但她不追求值錢的人生,她希望自己可以呼風喚雨,做關內最有權勢的人,把那些害她的、欺負過她的人,都狠狠踩在腳底下。

終於有一天,金蠍帶路,讓她找到了厲望東埋下的那個箱子。

……

出了礦洞,葉流西有些疲憊,沒找到高深,反而重溫了一遍自己那些不見天日的過往,像陰暗角落裏久置的濕拖把,臟水淋漓,永遠不幹。

阿禾迎上來:“西姐,咱們先回去吧,慢慢來,只要高深還在礦山裏,總有一天,會有消息的。”

也只能這樣了,車子駛離時,葉流西最後回頭看了一眼礦區,新修的金爺臉是張面色頹喪的老臉,目送著一行人遠去。

葉流西心裏一動,大叫:“停車!”

從前的金爺臉就是禁地,九個月前,金爺發了狂,從山腹裏竄出了一回之後,那裏更加成了禁地中的禁地。

沒人敢進,送進去的祭品倒是成倍增加了,都寄望於金爺吃了睡睡了吃,別再地裏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