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伊斯坦布爾的街道、橋梁、陡坡和廣場

有一次聊天,談到她喜歡的一個高中老師時,芙頌說:“他不像別的那些男人!”為此我問她這話的含義,但她沒回答我。兩天後,我再次問她“像別的男人那樣”究竟是什麽意思。

芙頌說:“我知道你在很嚴肅地問這個問題。我也想給你一個嚴肅的回答。要我說嗎?”

“當然……你為什麽起來了?”

“因為我不想光著身子說那些事情。”

“我也把衣服穿起來嗎?”沒得到回答,我也穿上了衣服。

我在這裏展出的幾個香煙盒、一個我從櫃子裏拿去臥室的屈塔希亞手繪煙缸、茶杯(芙頌的)、玻璃杯、講故事時芙頌不時拿在手上生氣地把玩的海螺殼,反映當時房間裏那種沉重、令人疲憊和壓抑的氣氛。芙頌的這些稚氣的發夾,則是用來提醒大家這些故事發生在一個孩子身上。

芙頌先講了一個和一位小店主有關的故事,那人在庫於魯·鮑斯坦街上開了一家賣香煙、玩具和文具的小店。這個卑鄙·大叔是她父親的一個朋友,他們經常會在一起玩十五子棋。八到十二歲時,特別是在夏天,每當父親讓芙頌去小店買汽水、香煙或是啤酒時,卑鄙·大叔就會用類似“沒有零錢,你等一下,給你一瓶汽水喝”的借口,把她留在店裏,在沒有旁人的空隙找一個借口(等等,你出汗了)用手摸她。8

後來,在她十歲到十二歲時,有個小胡子·狗屎·鄰居,他每星期有一兩個晚上會帶著肥胖的老婆去芙頌家做客。在大家一起聽收音機,聊天、喝茶、吃甜點時,父親很喜歡的這個高個子男人,在無人察覺和芙頌也無法完全明白是怎麽回事的情況下,會把手放到芙頌的腰上、肩上,或是屁股的邊上,抑或是大腿上。有時那人的手會像一個從樹枝上直接落入筐中的水果那樣,啪的一聲“錯誤”地落進芙頌的懷裏,當那只汗津津的手在那裏微微顫抖著摸索時,芙頌會不知所措地愣在那裏,就像是兩腿間有一只螃蟹那樣,而那男人則會用另外一只手拿起茶杯,旁若無事地加入別人的聊天。

十歲時,當她想坐在和朋友玩牌的父親懷裏遭拒絕時(等等,孩子,你看我正忙著呢),父親的牌友醜惡·先生會說“過來,你給我帶點好運氣”,他把芙頌抱在懷裏,然後不清不白地撫摸她。

在伊斯坦布爾的街道、橋梁、陡坡、影院、公共汽車、擁擠的廣場和無人的角落裏,到處都是那些卑鄙·大叔、醜惡·先生和小胡子·狗屎·鄰居黑暗的影子,他們就像是黑暗的幽靈出現在她的幻想中,但她也沒有特別憎恨過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也許是因為沒有人真正嚇到我”)。讓芙頌感到詫異的是,父親竟然對此毫無察覺,那些來家裏的客人,每兩個當中就會有一個在很短的時間裏變成卑鄙·大叔,或是小胡子·狗屎·鄰居,在走廊上、廚房裏堵住她,對她動手動腳。十三歲時她開始想,只有對那些陰險、卑鄙和醜惡的男人對自己的猥褻忍氣吞聲,才有可能成為一個好女孩。那些年,當一個愛她的(這是芙頌沒有抱怨的一段愛情)高中“男孩”,在他們家窗戶對面的馬路上寫下“我愛你”時,父親拽著她的耳朵把她拖到窗前,讓她看了地上的字,然後打了她一記耳光。因為各種各樣的卑鄙·大叔會在公園、空地、後街上突然對她裸露下體,所以她像所有漂亮的伊斯坦布爾女孩那樣學會了不去那些地方。

這些猥褻之所以沒有玷汙她對生活抱有的樂觀態度,原因之一就是,男人們也在用同樣黑暗音樂的秘密規則渴望地向她展示他們的脆弱。在街上看見,在學校門口、影院的入口、公共汽車上遇見,隨後尾隨她的人多得像個支軍隊。有些人會連續幾個月跟著她,而她會裝做什麽也沒看見,但她決不會可憐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可憐的問題是我問的)。一些尾隨她的人也不是那麽有耐心、文雅或是迷戀她,因為過了一段時間後,他們就會開始過來搭話,(您很漂亮,我們可以一起走走嗎;我想問一件事,對不起,您是聾子嗎?等等),再後來他們就會發怒、說臟話和罵人。有些人會兩人做伴;有些人會帶來新朋友,目的是為了向他們展示自己尾隨了幾天的女孩;有些人會一邊跟著走,一邊互相竊笑;有些人會寫信、送禮物;有些人則會為此哭泣。自從尾隨者中有一人企圖強吻她之後,她就不再像以前那樣和他們較勁了。十四歲時,在她明白了“其他那些男人”的所有詭計和用意後,她不再讓人對自己動手動腳,也不再輕易地落入圈套。盡管這樣,城市的街道上充滿了每天都能找到新式猥褻方法的人,有些人坐在車裏伸手撩摸路上的行人,有些人在樓梯上假裝趔趄乘勢靠在別人身上,有些人在電梯上企圖強吻,有些人找零時故意觸碰、撫摸他人的手。而她對這樣的事情也不再驚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