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嫉妒

就在芙頌誇張地提到吐爾嘎伊先生對她的迷戀的那個晚上,我和父母在茜貝爾父母夏天居住的位於阿納多盧希薩爾的老別墅裏和他們一起吃了晚飯,晚飯後有一會兒我坐到了茜貝爾的身邊。

茜貝爾說:“親愛的,今晚你喝的太多了。訂婚儀式的準備上有什麽你不滿意的地方嗎?”

“其實我很滿意,因為訂婚儀式將在希爾頓舉行。你知道,最希望把訂婚儀式搞得那麽隆重的人是我母親。所以她也很滿意……”

“那麽你還有什麽煩惱呢?”

“沒有……讓我看看賓客的名單……”

“你母親剛把名單給了我母親。”

我站起身,邁了三步坐到了未來丈母娘的身邊,我每邁出一步,不僅地板發出了不同的嘎吱聲,那座破舊的樓房也在隨之顫抖。“夫人,我可以看一下賓客的名單嗎?”

“當然,我的孩子……”

盡管拉克酒已經讓我眩暈,但我還是立刻找到了吐爾嘎伊的名字並用母親留下的圓珠筆塗黑了它,同時我用來自內心的一種甜蜜沖動,寫下了芙頌和她父母的名字以及他們家的地址,隨後我把名單還給未來丈母娘並輕聲說:“夫人,我母親不知道這件事。被我劃掉的這位先生盡管是我們家的一個朋友,但不久前他在一樁大的棉線生意上因為野心太大給我們帶來了巨大的損失。”

“凱末爾先生,那種老的友情,那種老的人性早已不存在了。”未來丈母娘邊說,邊用見多識廣的神情眨了眨眼睛。“我希望您新添上的那些人不會像他們那樣讓你傷心。他們是幾個人?”

“他們是我母親的遠房親戚,一個歷史老師,還有他那做了很多年裁縫的夫人和他們十八歲的漂亮女兒。”

我未來的丈母娘說:“太好了。來賓裏有很多年輕男士,我們正在為沒有漂亮姑娘和他們跳舞而發愁呢。”

回家的路上,當我在切廷開的父親的56式雪佛蘭車上打盹兒時,我一邊注意著夜晚總處在黑暗中的城市街道上的混亂,布滿了政治標語、裂縫、黴菌和青苔的老城墻的美麗,渡船探照燈投射在碼頭、街道、百年楓樹高大枝條上和車子後視鏡上的亮光,一邊聽著後座上隨著車身在鵝卵石路面上的顛簸而睡著的父親那伴隨著輕微鼾聲的呼吸聲。

母親因為心想事成,所以心滿意足。就像每次做客後坐車回家時那樣,她立刻概括了這次拜訪的意義和對於主人們的看法。

“是的,他們都是一些很好,很正直的人。他們的謙遜和文雅的確沒話可說。但那棟別墅的狀況也太糟糕了!難道他們連維修一下的能力也沒有嗎?我不相信。但是兒子,你別誤會,我也不相信你在伊斯坦布爾還能找到一個比茜貝爾更可愛、更優雅、更有頭腦的姑娘了。”

父母在家門口下車後,我想稍微在外面走一走。我對自己說去阿拉丁的小店看看,兒時的我和哥哥還有母親在那裏買過便宜的國產玩具、巧克力、球、玩具手槍、玻璃球、紙牌、裏面有圖片的口香糖、小人書和別的很多東西。小店還開著。阿拉丁已經把纏繞在小店前面栗子樹上的報紙拿下來,正準備要關掉店裏的燈。看見我後,他用一種出乎我意料的客氣將我讓進店裏,他在那堆明早5點來新報紙時要退還的報紙裏倒騰了一會,一直等到我買了這個便宜的玩具娃娃。想到離我把這個禮物給芙頌,擁抱她並忘記我所有嫉妒的那一刻還有十五個小時,想到我不能打電話給她,我第一次感到了一種痛楚。

我所感到的痛楚就跟悔恨一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刺痛。現在她在幹什麽?我的兩條腿不是把我帶回家,而是帶去了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到庫於魯·鮑斯坦街後,我經過了以前和朋友們坐在裏面聽收音機、玩紙牌的茶館和我們踢足球的學校操場。盡管已經醉了,但我內心裏那個理智的人並沒有死去,他告訴我,芙頌的父親會來開門,那樣就會發生令人難堪的事情。我一直往前走,直到遠遠地看見了他們家和亮著燈的窗戶。望著二樓靠近栗子樹的那幾扇窗,我的心越跳越快。

多年以後為了在博物館的這個地方展示這個景致,我讓畫家按照所有細節畫了一幅畫,這幅畫很好地再現了芙頌他們家幾扇透著橘黃色燈光的窗戶、窗後樹枝上灑滿月光的栗子樹、帶著煙囪和屋頂的尼相塔什上空那片靛藍的深邃天空,但我不知道它是否能把我看著這個景致時感到的嫉妒傳達給參觀者們?

看著眼前的一切,被酒精麻痹得有些混沌的腦子誠實地告訴我,我來這裏既是為了在這樣一個有皎潔月光的夜晚能夠看見她,吻她,和她說說話,也是為了確信她沒有和別人在一起。因為既然她已經“走到了最後”,那麽她也可能會好奇和她那天告訴我的其中一個仰慕者做愛會如何。芙頌像一個得到了新奇玩具的孩子那樣,用一種發自內心的激情對性愛產生的依賴,做愛時我在極少數女人那裏遇見過的全身心投入,在我的心裏變成了一種逐漸膨脹的嫉妒之原因所在。我不記得自己對著他們家的窗戶看了多久,過了很久,我拿著那個玩具娃娃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