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我的整個人生和你的連在了一起

然而當芙頌過了十分鐘還沒到邁哈邁特公寓樓時,我立刻就忘了自己得出的那些結論。我一邊不停地看著茜貝爾送我的手表和芙頌喜歡搖晃著讓它出聲的納卡爾牌鬧鐘,一邊透過窗簾向泰什維奇耶大街張望,踩在嘎吱作響的地板上來回走動,不時琢磨一下吐爾嘎伊先生。過了一會兒,我跑上了大街。

為了不錯過芙頌,我注意著馬路兩邊的人行道,從泰什維奇耶大街一直走到了香舍麗榭精品店。然而芙頌也不在店裏。

謝娜伊女士說:“凱末爾先生,請進。”

我說:“我和茜貝爾女士最後還是決定買下那個傑尼·科隆包。”

謝娜伊女士說:“這麽說你們改主意了。”她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嘲諷的微笑,但稍縱即逝。因為如果我為了芙頌感到尷尬的話,那麽她也有故意賣假貨的羞愧。我們倆都不說話了。她慢條斯理地從櫥窗裏模特的手上取下那只假包,用一種老練賣主的樂趣擦去了包上的灰塵,她的這種悠然自得對我來說仿佛是一種折磨。我只好在一邊和那天不太開心的檸檬逗樂。

付完錢拿著包正要走時,謝娜伊女士一語雙關地說:“既然您已經信任我們,那麽以後請您經常來光顧我們的小店。”

“當然。”

如果我不買足夠的東西,她是否會讓不時來逛小店的茜貝爾感覺到什麽?不是因為慢慢落入了這女人的圈套,而是因為算計這些小事讓我傷心。在店裏時,我幻想到芙頌到了邁哈邁特公寓樓沒看見我而走掉的情形。在那個春光明媚的日子裏,街上熙熙攘攘,滿大街都是購物的家庭主婦,身穿短裙、腳踏時髦“面包跟”鞋的年輕女孩和等著放暑假的學生。在人群中搜尋芙頌時,我看見了賣花的吉蔔賽女人、賣走私美國煙的小販、據說是秘密警察的男人和熟悉的尼相塔什人群。

正在那時,一輛車身上寫著“生命——潔凈水”的水罐車從我面前疾駛而過,隨即我看見了芙頌。

“你去哪兒了?”我倆同時問道並幸福地相視一笑。

“女巫婆中午沒回家,她讓我去了一趟她朋友的小店。我遲到了,但你也沒在那裏。”

“我有點擔心,去了店裏。我買了這個包留作紀念。”

芙頌帶著一對耳墜,我在博物館入口處展出了其中的一個。我們從瓦利考納大街拐進了人更少的埃姆拉克大街。那條街上有個兒時母親帶我去看的牙醫,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個醫生和他粗暴地塞進我嘴裏的那把冰冷的勺子。當我們剛從那個牙醫診所所在的公寓樓前走過時,我們看見坡下聚攏了一群人,還有很多人在往那裏跑,而一些被看到的東西嚇得變了臉色的人正朝我們走來。

發生了一起車禍,路給堵上了。我看見剛才經過的水罐車下坡時開進了左車道並撞上了一輛小公共。刹車失靈的水罐車司機正站在一旁兩手發抖地抽煙。20世紀40年代留下的長鼻子普利茅斯牌小公共的前臉已經被卡車壓扁,只有計價器完好無損。在越聚越多的人群中,我看見碎玻璃片中一個滿身是血的女人被卡在了前座上,我想起這是我剛才從香舍麗榭精品店出來時看見的那個皮膚黝黑的女人。路面上全是碎玻璃。我拽著芙頌的胳膊說:“走吧。”但她沒理睬我。她無聲地盯著那個被卡在車裏的女人看了很久。

當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時,不僅是卡在車裏死去的那個女人(是的,她肯定已經死了),可能撞上熟人的擔憂也讓我感到了不安,我們離開了那裏。一輛警車終於開過來了。當我們沉默著沿著警察局所在的街道一路上坡朝邁哈邁特公寓樓走去時,我們也在快速地接近我在書的開頭提到的那個“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

在邁哈邁特公寓樓陰涼的樓梯上,我摟著芙頌親吻了她的嘴唇。走進房間後我又吻了她,但在她那頑皮的嘴唇上有一種羞怯,身上有一種僵硬。

她說:“我要跟你說一件事。”

“你說。”

“我怕你不會足夠認真或是完全錯誤地對待我說的事情。”

“相信我。”

她說:“我就是不能確信這點,但我還是要說。”她臉上出現了一種堅決的表情,就像一個知道箭已離弦,從此再也無法掩飾內心感受的人那樣。“如果你不好好對我,我會死的。”

“忘記那起車禍,親愛的,快說吧。”

她開始無聲地抽泣,就像在香舍麗榭精品店因為沒能把包的錢退還給我時那樣。隨後,抽泣聲變成了一個受了委屈而氣惱的孩子耍脾氣的聲音。

“我愛上你了。我不可救藥地愛上你了!”

她的聲音帶著責怪,又帶著出人意料的憐愛。“一整天我都在想你。從早到晚我都在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