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等待的痛苦

一整夜我都沒睡著,因為我害怕失去芙頌。其實最近幾周我很少和茜貝爾在薩特沙特約會,但這個細節已經沒有任何價值了。天快亮時,我稍微睡著了一會兒。醒來後,我立刻起床剃了胡子,然後上街走了很長時間。往回走時,我繞道去了芙頌參加考試的技術大學,來到那棟具有一百一十五年歷史的石頭軍營樓房的前面。曾經是帶著圓筒紅帽、留著小胡子的奧斯曼軍人們進出的大門周圍,現在坐滿了一排排包著頭巾的母親和抽著煙的父親們。我在那些看報、聊天、看著天發呆的父親母親中間徒勞地找了找內希貝姑媽。在石頭房子的那些高高的窗戶中間,還可以看見一些子彈的彈痕,那是六十六年前把阿蔔杜勒哈米特二世從王位上拉下來的行動軍士兵們留下的。我看著其中的一扇窗戶,祈求真主幫助在裏面答題的芙頌,祈求真主考試結束後把她啁啾快活地送到我的面前。

但是芙頌那天沒來邁哈邁特公寓樓。我想她只不過是暫時生我的氣。當灼熱的六月驕陽透過窗簾將房間曬得很熱時,距離我們往常的約會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看著空空的床,我感覺萬分痛苦,於是我又走上了街道。看到那些星期天下午在公園裏消磨時間的軍人、帶著孩子給鴿子喂食的幸福家庭、坐在海邊的長凳上看輪船和讀報的人,我努力讓自己相信,芙頌第二天會來赴約的。但無論是第二天,還是接下來的四天她都沒有來。

我每天都在以往約會的時間到邁哈邁特公寓樓去等待。當我明白去早了會徒增等待的痛苦時,我決定不在兩點差五分前過去。我會因為迫不及待而顫抖地走進房間。在第一個十到十五分鐘裏,愛情的痛苦和希望會彼此混在一起,而肚子與心臟之間的疼痛則會與我在鼻子和額頭上感到的激動發生沖突。我會不時透過窗簾向街上張望,我的目光會停留在門前生銹的路燈上,我也會稍微收拾一下房間,或者側耳傾聽從樓下大街上傳來的腳步聲,有時我會把一個女人鞋跟發出的堅定聲響當成是她的。然而,腳步聲會很快過去,我會痛苦地明白,那個也像她那樣輕輕關上樓門的也是另外一個走出公寓樓的人。

用我在這裏展出的鐘、火柴和火柴盒,能夠最好地講述我是如何度過那十到十五分鐘的,在那段時間裏我會開始慢慢接受芙頌那天不會來的事實。我會不停地轉悠在幾個房間裏,不時看看窗外,有時我會一動不動地站在一個角落,傾聽內心痛苦的漣漪。當房間裏的鐘表嘀嗒作響時,我的腦子會和分秒遊戲來試圖減輕自己的痛苦。在接近我們約會時間的那些分分秒秒裏,“今天,是的,她馬上就會來”的感覺,會像春天的花朵那樣在我心裏綻放。在那些時刻裏,為了能夠盡早和我心愛的人團聚,我會希望時間過得更快些。但那個五分鐘會過得很慢。但瞬間我會清楚地意識到,其實我在騙自己,其實我根本不想讓時間過去,因為也許芙頌不會來了。當兩點到來時,我不知道自己是應該高興,因為約會的時間到了,還是應該傷心,因為此後的每一刻都在減少芙頌到來的可能。就像一艘慢慢駛離碼頭的輪船上的乘客一樣,因為知道過去的每一秒其實都在讓我遠離自己在身後留下的情人,因此我會努力讓自己相信,過去的那些時間並沒那麽多,帶著這種目的,我會在腦子裏把那些時刻和分鐘分割成許多小段。我不該在每分每秒,而應該每五分鐘傷心一次!用這種方法,我把五個一分鐘的痛苦推遲到了最後的那個一分鐘。當不再可能否認第一個五分鐘已經過去,也就是遲到已成事實時,痛苦就會像釘子一樣紮在我的心上;我會拼命想芙頌總是要遲到五到十分鐘的(那時我已經不可能搞不清這有多正確了)。在隨後的那個五分鐘的頭幾分鐘裏,我會感到更少的痛苦,因為我會滿懷希望地幻想過一會兒她就會敲門,過一會兒就會像我們第二次約會時那樣,我會突然在面前一下子找到她。我會想到,她敲門時,我會因為她前幾天沒來而對她生氣,或許一看見她我就會原諒她。一些回憶也會加入到這些轉瞬即逝的幻想裏,那時我看到的這個芙頌在我們第一次約會時用過的杯子,或是這個她在房間裏不耐煩地走動時毫無目的地拿在手上的舊花瓶,就會讓我想起她。為了也接受第四個和第五個五分鐘也過去的事實,我會和絕望稍微抵抗一下,但隨後,我的理智會最終不得不接受芙頌那天也不會來的事實。那時,我內心的痛苦會在瞬間陡然增大,為了能夠承受,我會像一個病人那樣一頭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