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海峽上的大火(第2/3頁)

另外一天晚上,當我在公園的人群中尋找一個可以坐下的地方時,我碰到了塔伊豐和斐甘。因為一瞬間我已走到他們面前,所以我沒能逃開。他們既沒談起《晚報》上的文章,也沒談到上流社會發生的事情,更重要的是他們對傳聞竟然一無所知,這讓我極為高興,我和他們一起離開了公園,——大火正在熄滅——我坐上他們的車,和他們一起去了一家在塔克西姆後面新開的酒吧,一直喝到了天亮。

第二天,星期天晚上我去了凱斯金家。我睡了一上午,在家裏和母親吃了午飯。晚上,我是樂觀、高興、滿懷希望、甚至是幸福的。但一到他們家,一看見芙頌的眼睛,我所有的幻想都破滅了,因為她是郁郁寡歡、絕望和懊惱的。

“凱末爾,你還好嗎?”她模仿著幻想中的一個成功、幸福的貴婦口氣問道。但還在我的美人這麽模仿時,我就沒能相信她。

我老練地說:“一點也不好。工廠、公司、生意上的事情太多了,我沒能過來。”

土耳其電影裏,當年輕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之間產生一種親近時,為了讓最粗心的觀眾明白這點並為之感動,總會有一個善解人意的阿姨欣喜地對他們看上一眼……內希貝姑媽就是用這樣的一種眼神看了我和芙頌一眼。但隨即她把目光轉向了別處,因此我明白那篇八卦文章後,家裏人經歷了很多痛苦,就像我訂婚後那樣,芙頌又哭了好幾天。

塔勒克先生說:“女兒,給客人倒拉克酒。”

因為三年來他一直裝作一無所知,只把我當做晚上去做客的親戚那樣用愛意和真誠來招待我,因此我對塔勒克先生一直是充滿敬意的。但現在我對他很生氣,因為面對女兒也深切感到的痛苦、我的無奈、生活把我們帶到的這個境地,他竟然能夠如此得無動於衷。現在讓我來說一下我甚至對自己都隱藏的無情觀察:塔勒克先生很可能知道我為什麽去他們家,但因為來自老婆的壓力,他認為知而不言“對家庭”會更有益。

我也像她父親那樣,用一種半造作的語氣說:“是的,芙頌女士,像往常那樣請您給我倒上拉克酒,讓我好好享受一下最終回到家的幸福。”

即便在今天,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說那句話,指的是什麽,目的又是什麽。只能說我的不幸讓我不知所雲了。但芙頌明白了隱藏在這句話背後的情感,我以為她的眼淚會瞬間奪眶而出。我發現了籠子裏的金絲雀。我想起了過去、自己的人生、時間的流逝和以往的歲月。

我們經歷過的最糟糕的時刻就是那幾個月,那幾年。一方面芙頌不能成為電影明星,另一方面我也不能更接近她。雪上加霜的是我們還丟了臉,遭到了羞辱。就像夜晚“我無法起身告辭”那樣,我知道我們也將很難擺脫這種困境。只要我每星期去見芙頌四、五次,無論是她還是我,就都不可能會有一種別樣的生活,這點我們倆都感到了。

那天的晚飯結束前,我習慣、但更加真誠地說:“芙頌,過了這麽長時間,你的斑鳩畫的怎麽樣了,我很好奇。”

她說:“斑鳩早畫完了。費利敦找到了一張很好看的燕子照片,現在我在畫燕子。”

內希貝姑媽說:“畫得最好的就是這個燕子。”

我們去了後屋。那是一只優雅的燕子,就像那些停在陽台欄杆、窗台和煙囪上的其他伊斯坦布爾鳥兒一樣,它被成功地畫在了餐廳面向大坡的凸窗前面。因為用了一種奇怪和幼稚的透視畫法,所以鳥的身後可以看見鵝卵石路面的楚庫爾主麻大坡。

我說:“我為你感到驕傲。”盡管我十分真誠,但我的聲音裏有一種深切的挫敗感。我說:“整個巴黎都應該看見這些畫!”其實就像我往常想說的那樣,我真正想說的是“親愛的,我很愛你,很想你,遠離你是一種巨大的痛苦,看見你又是一種莫大的幸福!”但是仿佛圖畫世界裏的缺憾變成了我們世界裏的缺憾,當我憂愁地看著燕子圖畫上的輕松、簡單和單純時看見了這點。

我感到了一種來自內心的痛楚,我小心翼翼地說:“芙頌,畫得非常好。”

如果我說畫上有一種韻味,這種韻味讓人想起受英國繪畫影響的印度微型畫、日本和中國的花鳥畫、奧特朋40的仔細、甚至是伊斯坦布爾商店裏出售的一種巧克力威化餅幹裏的鳥系列畫,請記住我愛她。

我們看了芙頌在鳥兒身後描繪的城市風景。它們在我內心喚醒的不是喜悅,而是憂愁。我們非常愛這個世界,我們屬於它,也因此我們仿佛留在了這些圖畫的單純裏。

“下次你用更鮮艷的顏色畫城市和鳥身後的那些房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