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塔勒克先生

一起去貝貝克塔克西姆夜總會的那天晚上,我們全都喝醉了。穆澤燕·塞納爾出場後,我們一起跟著她唱了一些歌。當我們異口同聲地唱著歌曲的副歌部分時,所有人都在微笑著看著彼此的眼睛。現在,多年後,我感到,整個夜晚有一種告別儀式的氛圍。其實,相對於芙頌來說,塔勒克先生更喜歡聽穆澤燕·塞納爾唱歌。但我想芙頌也會因為看見父親喝酒唱歌,因為聽穆澤燕·塞納爾唱《沒人像你》那樣的歌而開心的。那天夜晚對我來說還有另外一件難忘的事情,那就是不再有人奇怪費利敦的缺席了。那夜,我幸福地想到,我和芙頌,還有她的父母竟然一起度過了那麽多時間。

有時,我會從一棟被拆掉的樓房,從一個小女孩變成一個有孩子、快樂、乳房豐滿的女人,或是從一家十分熟悉的商店關門上,明白時間的流逝而慌亂。那些天,我痛心地看到香舍麗榭精品店關門了,這不僅是因為它讓我失去了回憶,同時也在瞬間讓我感到自己錯過了人生。九年前,我看見傑尼·科隆包的櫥窗裏,現在擺放著一串串意大利香腸、奶酪輪、剛剛進入土耳其市場的歐洲品牌沙拉醬、面條和碳酸飲料。

那些天吃晚飯時,我從母親那裏聽到的關於婚姻、孩子和家庭的最新消息和傳聞,也會讓我不安,盡管我一直對這類消息很感興趣。當母親羨慕地說,我兒時的朋友老鼠·法魯克婚後不久(三年了!)已經有第二個孩子,而且還是男孩時,沒能和芙頌共度人生的想法會讓我感到沮喪,然而母親卻什麽也沒察覺,依然不停地說著。

她說,夏齊曼特自從把大女兒最終嫁給了卡拉汗家的兒子後,每年2月份就不去烏魯達山,而是帶上小女兒和卡拉汗一家去瑞士玩一個月。他的小女兒在那邊的酒店裏為自己找到了一個非常有錢的阿拉伯王子,正當夏齊曼特也要成功地嫁出小女兒時,他們得知那個阿拉伯王子不僅有一個妻子,甚至還有一個後宮。母親還從蘇阿迪耶別墅的鄰居艾薩特先生那裏聽說,哈裏斯家的大兒子——說到“就是那個下巴最長的”時,母親哈哈笑了起來,我也跟著笑了笑——冬天和德國保姆在艾蘭柯伊的別墅裏被抓到了。對於小時候拿著小桶和鏟子和我們一起在公園玩沙子的煙草商馬魯夫的小兒子被恐怖分子綁架、交了贖金後被釋放的事情我一無所知,母親很是詫異。是的,盡管這件事沒被媒體曝光,但因為一開始他們吝嗇不願意給錢,因此被“所有人”議論了好幾個月,我怎麽就會不知道呢?

我會因為母親的這個問題後面是否有對我去芙頌他們家的諷刺而煩惱;會想起她對我晚上拿回家的濕泳褲的詢問,她問我去了哪裏、跟誰一起去的,她還讓法特瑪女士問了相同的問題;我會說“親愛的媽媽,我在很努力地工作”,試圖轉換話題(而事實上,母親一定知道薩特沙特的混亂狀況);我會因為九年後別說和母親分享我對芙頌的癡迷,即便含蓄地提起都沒能有而感到不幸;為了忘記我的煩惱,我會讓母親再講一件更有趣的事情。有天晚上母親告訴我說,我和芙頌還有費利敦在露天影院裏碰到過的傑米萊女士,就像母親的另外一個朋友穆凱利姆女士那樣,把她家日益難以維護的八十年木宅邸出租給了拍歷史電影的人,但在拍攝時大宅邸因為一個電路故障著火了,大家認為其實是他們故意讓宅邸著火的,目的是在宅邸的地基上蓋公寓樓。母親把這件事細細道道地講了一遍,從中我明白,她很清楚我和電影界人士的交往。而所有這些細節,一定是奧斯曼告訴母親的。

我在報上看到,老外交部長麥利克罕在一次舞會上被地毯絆倒,兩天後腦溢血去世了。像這種有趣的新聞,母親是從來不會說的,因為那會提起茜貝爾和訂婚儀式。我會從尼相塔什的理發師巴斯裏那裏得到一些母親不想讓我知道的消息。巴斯裏告訴我說,我父親的朋友法希赫·法西爾和妻子紮利菲在博德魯姆買了房子;狗熊·薩比赫其實是個好心腸的人;現在做黃金投資是錯誤的,因為金價會下跌;今年春天的賽馬上會有很多暗箱操作;著名富人吐爾嘎伊先生的頭上盡管一毛不剩,但他帶著一種紳士的習慣依然有規律地來理發店,兩年前希爾頓邀請他去酒店的理發店,但因為他是一個“講原則”的人(他沒說這原則是什麽),因此拒絕了這個邀請。隨後他會詢問我的情況,會努力從我的嘴裏套一些話出來。我會生氣地感到,巴斯裏和他的那些有錢顧客對於我對芙頌的癡迷是有所耳聞的,為了不給他們提供說閑話的材料,有時我會去貝伊奧魯,去父親的老理發師傑瓦特那裏。從他那裏我會聽到關於貝伊奧魯的那些無賴(開始稱他們為黑社會了)和電影人的故事。比如,帕帕特亞和著名制片人穆紮菲爾在一起的事情,我又從他那裏聽到了一遍。但是所有這些傳播消息和傳聞的人都會對茜貝爾、紮伊姆、麥赫麥特和努爾吉汗的婚禮只字不提。從中我應該得出所有人都知道我的悲傷和痛苦的結論;但我不這麽想,我會自然地對待他們的這種謹慎,就像為了讓我高興,他們經常一遍又一遍地說起我喜歡的關於銀行家破產的話題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