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第2/3頁)

在廣州下車,韓靈買了一張邊防證。邊防證八十元一張,不講價,不講價就不講價吧,這錢是為他花的,不要說八十,就是八百也要買。韓靈從錢包裏往外掏錢,突然想起一句話:“我很窮,但是我很愛你。”這話是誰說的?她心裏一酸,眼淚在眼眶裏直打轉。旁邊有一個公用電話亭,很多人在那兒排隊。你要打個電話嗎?韓靈站進隊伍裏。一九九三年也是在這裏,你告訴他你到廣州了,他是怎麽說的?“就是天上下刀子,我也要去接你。”喂,到你了!後面的人催她,韓靈拿起電話,按了幾個鍵,突然想起來那人已經不在了。他不在了,韓靈猛然醒了過來,扔下電話就往外走,淚水在眼眶裏滾滾地轉,她拼命憋著不讓它流出來,心裏想:“你這個騙子,你不會來接我了!”

我想象著,你也在想象著。當那個女人像幽靈一樣飄浮在人群的曠野,當星辰一日日東升西落,世間一如往昔,就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生命不過是一場虛妄之旅,一個人死了,更多的人活了下來,但活著的人最終也要走向那個終點,就像夜風中那盞搖搖欲滅的燈,亮過了,掙紮過了,最終還是歸於沉寂。而一切悲歡,一切或真或假的情感,都將在光陰之水中沖刷殆盡,消失無痕。衛媛說:“遺體告別那天我去了,別人都哭,就我沒哭,我總感覺他還沒死,好像隨時會坐起來對我說:‘看,你又輸了,我逗你玩兒呢。’”

衛媛最後一次見肖然,是她二十六歲的生日。在豐林酒店吃完飯後,兩個人到酒吧坐了一會兒,那時還沒到上客時間,酒吧裏人影寥落,不遠處有好幾個衣冠楚楚的帥哥,在燈光下有一眼沒一眼地瞟著他們。

衛媛明知故問,說這些人是幹什麽的,肖然抽著煙不理她,衛媛假裝生氣,伸手掐了他一把,說我問你話呢,你倒是說啊。話剛說完,肖然一下子站了起來,招呼離他們最近的一個帥哥,說你,過來!那帥哥翩翩扭腰,像蝴蝶一樣噴香地飛了過來,肖然仰仰下巴,“這位女士問你是幹什麽的,你告訴她。”

衛媛臉刷地紅了,那帥哥倒很大方,嫣然一笑道:“我呢,是這裏的工作人員,專門幫客人排解憂愁來的。”一口純正的台灣腔,聽得衛媛低頭偷笑。肖然接著問:“你,陪她上床,一晚上要多少錢?”這下輪到帥哥不好意思了,忸忸怩怩了半天,說這個這個,蠻不好意思的啊,我們沒這個服務項目。

肖然哼了一聲,叫門口的趙寶剛:“把包拿過來,”然後掏出一摞百元美鈔,說,“這是一萬美元,你再跟我說一遍,你們沒這個服務項目?!”帥哥眼都直了,看著那摞綠紙直吧嗒嘴,正想改口,衛媛早像根彈簧一樣跳了起來,幽怨地發嗔:“肖然,你把我當什麽了!”然後扭頭就走,肖然不理她,揮揮手把帥哥轟走,自顧自地在那兒抽煙,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衛媛走了幾步,看見他沒動地方,又訕訕地走回來,說我警告你啊,以後不許跟我開這種玩笑。肖然說誰跟你開玩笑,“你今天把這鴨帶回去,明天就給你買輛法拉利。”衛媛氣鼓鼓地坐下,說十輛法拉利也不行。想一想又有點後悔,那可是法拉利啊,要擱平時,要最普通的保時捷他都不一定肯,再說那輛破MR2她早就開煩了。合計了半天,想探探敵人的虛實,說我跟別的男人上床,你真的不生氣?這時音樂聲大作,酒吧裏灑滿繽紛光影,肖然眼裏光芒一閃,像鷹一樣直直地逼視著她,衛媛心虛了,左顧右盼地躲閃著,看那光芒慢慢黯淡下來,就像一盞燒盡燒幹的油燈。過了半天,他長嘆一聲,無精打采地告訴衛媛:“你走吧,真沒意思。”

從那以後,她再也沒見過他,每次打電話過去他都淡淡的,不親熱,也不客氣,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二○○二年元旦前,工商局到她的美容院檢查,說她超範圍經營,要罰款、要封店,還聲稱要吊銷執照,衛媛急得快哭了,向他求救,肖然嘿嘿一笑,說我倒有個辦法,衛媛趕緊問什麽辦法,肖然靜了一會兒,一字一句地說:“你陪他們睡一覺,肯定就沒事了。”衛媛氣得大吼,說你以為我不敢啊,“我今天就睡給你看!”吼了兩遍,再想說話時,電話裏早就沒了聲音。

為這事衛媛一個月沒給他打電話。她不找他,他永遠也不會來找她,過了一個月,衛媛實在熬不住了,又撥通了他的手機,剛哭了第一聲,就聽見肖然嘆氣:“唉,又是你輸了,真沒意思。”

鐘曼琳事件上了報紙,港姐風波也鬧得沸沸揚揚,衛媛看了聽了,氣得抓狂不已,恨不能揪過他來咬上兩口,但撥過去才知道,這王八蛋換手機都不告訴她,衛媛又絕望又傷心,喝了一點酒,心裏發狠,一路飆到豐林酒店,點名找到那個帥哥。原來也不用一萬美元,一千人民幣就能將之拿下。衛媛駕靚車,載美男,幽怨而歸。衣服也脫了,子彈也上膛了,真要開槍時卻突然難受起來,心想我這究竟是在幹什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