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8頁)

“因為簽證時沒人告訴我,房客還包括蟑螂和老鼠。”我不耐煩,皺起眉頭看著他,“難道閣下沒住過學生公寓?

他板得緊緊的臉稍稍松動,啟齒露出一絲微笑。我這才注意到,對面坐著的,是位面目端正的烏國帥哥。帽檐下一雙深邃的眼睛,象陽光下的黑海,碧藍清澈。

這點恩賜似的微笑,如同烏雲背後的陽光,雲縫裏露露臉又很快消逝,後面的問題開始益加尖銳。

“我什麽也沒看到。”面對他的逼問,我來來回回只有這麽一句。事實上,我的確什麽也沒看到,我有限的俄語修行,也只夠支持我語法正確兼發音清晰地表達這一句。

而那個富有磁性的聲音,一直在耳邊徘徊不去,“告訴警察,你什麽也沒有看到,明白嗎?”

我極力想回憶起那個男人的其他特征,卻什麽也想不起來,腦子裏的畫面,只剩下那角棕色的風衣。

終於被送出警局的時候,已是半夜。眼前是彭維維那張畫得無懈可擊的俏臉。

“趙玫,你丫可真夠命大的。”她迎上來笑,雙眼的焦點卻不在我臉上,直盯著我的背後。

我扭頭,原來身後跟著那個身材高大的帥哥警察,難怪維維的神色,象小熊維尼看到蜂蜜,兩只圓溜溜的杏核眼,此刻眯成了兩彎月牙兒,完全當得起媚眼如絲四個字。

“小姐,你忘了護照。”這小子大概見慣了女人色迷迷的眼光,毫不在意維維的驚艷,只是聲色不動地向我伸出手。

他的手心裏,攤著一本棕色的護照。

我接過護照翻了翻,隨即揣進衣兜,草草地點頭致謝,拉起維維的手,“我們走。”

她很不高興,努力想甩脫我的控制,“這麽急幹嗎?”

我想不理她,心裏多少有點埋怨。如果不是為了陪她買羽絨服,我也不會下了課就趕過來,然後碰上這種倒黴事。此刻我只想快快離開警察局,可是下午的血腥場面,卻在眼前揮之不去,心頭作嘔,雙腿發軟幾乎邁不開腳步。

維維見我臉色不善,立刻乖覺地閉上嘴,伸手扶住我。

“趙小姐,”蜂蜜在身後提醒,“你的簽證馬上就要到期了,需要盡快續簽。”

我回頭看看奧市警察局的標志建築,有些犯迷糊,我怎麽會來這兒?滿天的星光在我眼前一下消失。

醒來的時候,觸目所及是一片全白。

我冒出一句任何失去知覺兩小時以上的人都會說的話:“我怎麽會在這兒?”

彭維維捏捏我的臉蛋,“小丫挺的你撞上黑幫火並了,居然沒被滅口,現在還能耳聰目明四肢健全!”

我皺起眉頭,正式表示反感。

彭維維是我在音樂附中的同學,那時我主修鋼琴,她主修聲樂。原來挺秀氣文雅的一個女孩,來烏克蘭不到一年,就變得滿嘴粗話。

但是,等等,黑幫火並?霎時間記憶全部回來了,我看著她,慢慢蜷起身體,無法自控地放聲大哭,“媽……媽……”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沒用,但凡遇到倒黴事,第一反應就是找我媽。

“醫生!醫生!”維維抱著我手足無措,大聲呼喝著護士。

手臂被人用力按住,一陣冰涼,一陣刺痛,我漸漸哭不出聲,開始斷斷續續地抽噎,後來就睡著了,大概是鎮靜劑的功效。

幾天之後,當地報紙登出了現場的大幅照片。原來不僅是我,奧德薩市的市民,皆有幸目睹了一場百年難遇的火爆場面。事發當天,幾十輛警車如臨大敵,將整棟樓圍得水泄不通,無數的媒體雲集在中國市場附近,興奮得象打了雞血。畢竟奧德薩市民風淳樸,多少年沒有遭遇過類似的惡性案件。

警方初步懷疑是兩派黑幫的仇殺,但比較諷刺的是,半個城市的警察,在十二層建築裏過完粗篩過細篩,搜查了一遍又一遍,卻沒有抓到一個真正的嫌疑犯。最後只好帶走了十幾名疑似現場目擊人。

據說我和另一名中國男子,是最接近原始現場的兩名目擊證人。這樣倒是可以理解了,為什麽奧市警局會對我緊追不舍。而我記憶出現斷層的時間,顯然錯過了最熱鬧、最富歷史性和戲劇性的時刻。

把現場的情況講給維維聽,她歪頭想了很久才回答,那個男人對我的叮囑應該是好意,假如我不對警方守口如瓶,一旦和黑幫扯上恩仇,後面會有無窮無盡的麻煩。

那幾天我常常出神,一遍遍在腦海中回放著那個男人的聲音,好奇地猜測他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一周後出院,又在家裏休息了一天,收拾好上學的琴譜和書本,忽然想起簽證的事,心裏不由得略略一沉。因為我不得不再跑一趟警察局,那個在惡夢裏會反復出現的地方。

從警局移民辦公室出來,我的心情沮喪得難以形容。一路踢著滿地金黃的落葉,只想大喊兩聲以散去心中的郁悶。怎麽也沒想到,一個無意的疏忽,竟然會造成如此致命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