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8頁)

另一側車門打開,一身材惹火的當地妞兒扭下車,裊裊婷婷地倚在車門上叫他:“馬克,上車來。”聲音嬌媚得滴得下蜜水來。

奧德薩十月中旬的氣溫,已經相當低了,她還穿著抹胸和豹皮短裙,細腰長腿完全暴露在秋季的寒風裏。也不怕凍死,我撇撇嘴。

這種裝扮的女孩子,在奧德薩街頭隨處可見。都有著驚人的美貌,十六七歲就開始出道,目標人群是僑居奧德薩的中國和阿拉伯商人。正是花一樣的年紀,洋妞最美麗的時候,牛奶一樣的肌膚,花瓣一樣的嘴唇,恍如拉斐爾筆下的花季少女,卻出賣得異常廉價,二十美金就能陪人睡一夜。

那些沉浸在脂粉陣裏的中國商人,早已是樂不思蜀,他們管自己叫作“大清炮隊”。“大清”,當然指代中國,“炮隊”兩字則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而在街道上開車橫沖直撞,卡奇諾賭場一擲千金,說起話來不知天高地厚的,也是同一批人。

聽到女伴的聲音,那人對我笑笑,松開手走過去,摟著那小妞兒的腰,貼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麽,她便大聲地笑,一眼一眼地打量我。

我一聲不響地蹲下身,一件一件收拾著滿地亂滾的東西。酸痛卻從心底深處直泛上來,眼前頓時模糊一片。我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離開父母,放棄北京溫暖舒適的家,來這個破地方到處為難,還要被這樣的人渣欺負。

眼淚啪嗒啪嗒落在鞋面上,我帶點賭氣,用手背狠狠抹去,跟自己說:大不了回家,有什麽可哭的,趙玫你可真沒用!

“哎,原來你叫趙玫。”一雙棕色麂皮靴站我眼前。

我的心突然大力一跳,這聲音如此熟悉,似早已鐫刻記憶深處。我擡起頭,順著牛仔褲、麂皮夾克一路看上去,那死小子手裏正捏著我的護照,津津有味地翻看著。

我一把奪過來塞進背包,站起來就走。不可能,我在心裏嘀咕,不過是偶然的相像而已,那個聲音多麽溫和,它的主人怎麽會如此淺薄庸俗?

“嘿,嘿,我說,”他追在後面喊,“你也不看看,有沒有打殘我,甩手就走,將來醫藥費算誰的?”

“你去死吧!”我回頭惡狠狠地說。

長這麽大,最瞧不起的,就是這種恃靚行兇的繡花枕頭。我抱著書包飛跑,這一刻覺得世界都是灰的,天地雖大卻無我容身之處。眼淚再不受控制,嘩嘩地往下落,我就這麽著一路哭進了家門。

回到和彭維維合租的公寓,我精疲力盡,一頭倒在床上。

彭維維一向約會奇多,很少在家裏呆著,今天卻出乎意料沒有出去,聽到動靜,她糊著一臉面膜過來看我。

“趙玫,你怎麽了?”

我拉過被子蒙上頭,“別煩我!”

“你又犯什麽牛脾氣?來,跟我說說……”她爬到床上扒開被子,用力扳過我的臉。

我被她揉搓得難過,只好一五一十如實交待。

“嗨,就這麽點破事兒,你愁成這樣?”聽完我的遭遇,她頗不以為然。

我翻個身,“你當然不在乎,我若這麽著被遣返回國,我爹會打斷我的腿。”

“得了得了,交給我,瞅你那樣兒。”她推我,“有個朋友是專門吃這行的,我找他幫忙去。”

“真的?”我看到點兒希望,略微打起精神,“需要多少錢啊?”

“哎喲,你可真沒意思,俗!我讓他按自己人收費,成了吧?別再吊著臉了。”

我坐起身,心頭郁悶漸漸消散,開始關心閑事,“你那些牛鬼蛇神呢?怎麽今兒一個都不見?都認清你本質開始改邪歸正了?”彭維維的男友多得我眼花繚亂,平日張冠李戴是家常便飯。

“誰說的?”她拿著我的護照回自己房間,笑聲透過門縫傳過來,“你丫對我太沒信心了。”

憑良心說,維維實在是個美麗的女孩兒,在附中時就盛名在外,經常有癡情的小男生,風雨無阻候在校門處,就為能看她一眼。可惜她遇人不淑,兩年前跟著男友拋家去國來到烏克蘭,沒想到那男人卻迷上了賭博,卡奇諾賭場欠下別人一大筆錢無力償還,在一個寒冷的早晨,狠心扔下她就此人間蒸發。

我不知道維維曾經遭遇過什麽,也不知道那段天天被人堵著門追債的日子,她是怎麽熬過來的。三個月前我在基輔機場見到她時,驚訝於當年的校花,容顏依舊俏麗如初,但眼角眉梢堆積的,卻是這個年齡的女孩不該有的滄桑。

她不再是昔日那個嬌俏純真的女孩兒,此刻圍繞在她身邊的男人,各種各樣的條件和背景,卻都有著共同的特征:有錢,而且舍得為她花錢。

我們住的這套公寓,位於市區最繁華的濟裏巴斯大街附近。原是她一個人住著,我來之後便占去一間臥室,兩人合用客廳和廚房,每月象征性的,她只收我八十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