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8頁)

他還真坦白,可說得也真對。我側頭想一想:“不知道,也許上輩子欠你的。”

他看著我沒有說話,似乎有點意外。窗外風卷著雪花撲打在玻璃上,暖風呼呼吹出來,我覺得頗有些蕩氣回腸,自己先被自己感動了。

並不是刻意討好他。我是真的糊塗。

他並沒有追問,反而放平座椅躺下去,“有點累,讓我躺會兒。”

半天聽不到他說話,我以為他已睡著。他卻突然睜開眼睛,非常地不甘心:“不是因為我英俊瀟灑,風流多金?”

我說:“呸!”

這一夜我沒怎麽睡著,餓得前胸貼後背,車上只有礦泉水和水果,並未準備任何食物,唯一有熱量的東西,是我包裏的一塊巧克力。

外面有風尖厲的呼嘯,還有各種奇怪的聲音傳進來,令我全身汗毛立起。連啃了兩個蘋果,還是擋不住一陣陣的心慌。

孫嘉遇從夢中驚醒,口齒不清地抱怨:“咯吱咯吱象只大老鼠,真是受不了。”

我發誓說聽到了狼嗥。

他被打斷睡眠,相當不耐煩,故意嚇我:“除了狼,聽說還有豹子。”

“胡扯。”我只能自己給自己壯膽。

他捏捏我的腰,打了個呵欠說:“放心,它們不會對你感興趣。”

“你怎麽知道?”

“它們不傻嘿,瞧瞧,沒有幾兩肉,啃起來又忒麻煩。”他用手臂遮著臉偷笑。

我只好又躺下去,醒醒睡睡之間,天漸漸亮了。

雪依然未停,但比起昨天的氣勢,顯然小了許多。

我想下車看看,車門卻被凍住,使出吃奶力氣撼動幾下,仍舊紋絲不動。

直到孫嘉遇推開我,用力踹了一腳,車門總算開了一道縫,但無法完全打開。

我立刻反應過來,“哇,雪把門堵了!”

老話總是說大雪封門,原來就是這樣封上的。

最後我們只好搖下玻璃,從車窗裏硬擠出去。一落地,外面的情景立刻讓我呆住,如被人施了定身法。

一夜暴雪,我們這輛車被埋掉一半,車頂堆積了將近50公分厚的積雪,而前半部因為發動機的熱量,幹幹凈凈,片雪皆無。窗玻璃上結了密密麻麻一層冰珠。

放眼望出去,入眼一片慘白,只有漫天飛舞的雪花,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地上的積雪,則沒至我的大腿,接近一米深。

我試著擡腿走了幾步,好像走在松軟的棉花堆上,每一步都很吃力。再呆一會兒,因為沒戴帽子,頭皮被風雪凍得發木,好像結了厚厚一層殼。

孫嘉遇站在雪地裏,雙手揣在衣袋中,愣了足有五分鐘,然後問我:“咱們有多少吃的?”

我的心直沉下去,情況糟到這種程度了嗎?一樣樣出示給他看:六支香蕉,三個蘋果,一塊巧克力。就這麽多了,最多撐兩天。

早飯中飯,一人一根香蕉。區區一點兒澱粉轉化成卡路裏,頃刻就被寒冷吸收得無影無蹤。

傍晚的時候,雪終於停了,地上的積雪更厚,沒過我的腰部,大概有一米二。

孫嘉遇說,他這輩子都沒見過如此詭異的大雪。

我已經餓得有氣無力,幾乎支撐不起脖子的重量。平日口口聲聲節食,現在終於遭報應了。借口吃不下,把自己最後半根香蕉讓給孫嘉遇。他是男人,估計饑餓的感覺更加難捱。

他手裏拿著香蕉,卻忘了張嘴,直直盯著儀表盤,臉上是真實的恐懼。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如同被人迎頭打了一棍,耳邊嗡嗡作響。

經過一天一夜的消耗,油量指示分明已亮起紅燈。

淩晨四點,發動機“轟隆”一聲響,徹底熄了火,暖風停了。

我絕望地坐起來。孫嘉遇也醒了,緊緊握著我的手,手心裏全是冷汗。零下十幾度的環境,沒有取暖設施,沒有食物,據說人類的極限只有三天。

“趙玫,過來,靠近點兒。”他抱住我。

車內的溫度一點點降下來。黑暗裏我看不到他的臉,只能感覺到他的體溫,透過皮膚汩汩流入我的身體。

周圍萬籟俱寂,靜得仿佛能聽見彼此的心跳。空間和時間,似乎都在此刻凝固,只有我和他,絕境中的一對男女。

第一次感覺到死亡的威脅離得如此之近。我把臉埋在他的肩頭,上牙嗑著下牙嗒嗒作響。

他摸索著我的臉,指尖同樣冰涼,聲音卻安靜而鎮定:“這兒不是無人區,十幾公裏外就有人煙。白天咱們想辦法示警,會出去的,聽話,甭怕。”

“好。”我強迫自己勇敢起來,不想表現得太沒用讓他看不起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也是一天中溫度最低的時候。

我們摸黑把行李箱裏所有的衣物都設法穿在身上,現在最重要的是保持體溫。

在寒冷的環境裏,人會越來越困。 我拼命提醒自己,不要睡不要睡,可是肌肉完全不受意志控制,眼皮象灌了鉛一樣沉重,一直往下耷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