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9頁)

我們倆默然對坐一會兒,他擡擡手,看上去疲累不堪,直接逐客:“趙玫你先回去,有什麽明兒咱們接著再說。”

我識趣地離開,走回家時已經精疲力竭,偏又趕上電梯壞了,中途坐著休息了兩次才爬上九樓,最後站在樓梯口扶著膝蓋又咳又喘,簡直象肺結核三期病人。

“玫。”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擡起頭,原來是瓦列裏婭和伊萬站在家門口。

“你們怎麽來了?”我極其驚訝。

“來看看你。”瓦列裏婭握著伊萬的小手晃一晃,“伊萬,給阿姨問個好,。”

伊萬照例繃緊小臉兒不吭聲。

我上前抱起他,孩子身上有股宜人的奶香,我湊上去,索性在他的臉蛋和脖子上亂親一氣,伊萬癢得咯咯笑起來。

“玫,我都聽說了。” 瓦列裏婭走過來說,“孫還好嗎?”

“他……不太好。”我把臉藏在伊萬的胸前,用力忍下眼淚才低聲回答。

瓦列裏婭扶著我的肩膀,輕聲嘆口氣:“你別難過,一切會好起來的。”

我慘淡地笑笑,幾乎沒有力氣說話。

“來,鑰匙給我。”她揚一揚手中的飯盒說,“我在中餐館買了炒飯,你還沒吃晚餐吧?”

我勉強打起精神,拉著伊萬的小手在餐桌旁坐下,先撥了大半碗炒飯遞給他。

伊萬接過餐具就開始埋頭苦吃,顯然是餓壞了。

我看著實在心疼,忍不住責備瓦列裏婭:“你們等了多久啊?大人可以忍著,你不能餓著孩子呀?”

瓦列裏婭卻沒有回答我的話,從提包裏取出一個紙包放我跟前:“玫,這個給你先拿去應急,過幾天我還可以再拿一點來。”

我打開紙包,裏面竟然是一堆零碎的格裏夫納,各種面值都有。

我困惑地問:“這是什麽意思?”

“我聽人說,你在到處借錢。”

“那又怎麽樣?”

她垂著頭:“這些格裏夫納折算成美金,應該有八千,我知道很少,你別嫌棄。”

我推開碗站起來,“瓦列裏婭,你還要養活伊萬!”

“我知道。”她沒有看我,聲音變得哽咽,“可是沒有他,我和伊萬活不到今天……”

“你拿回去。”我把紙包胡亂塞她手裏,“他如果知道,絕不會同意用你的錢。”

瓦列裏婭扁扁嘴,淚珠開始在睫毛上閃爍:“為什麽?我一直沒有機會報答孫!”

我還沒有說話,一旁默不作聲的伊萬,忽然做出一個驚人的舉動,他抓過一把錢放我面前,口齒清晰地開口:“給爸爸,給爸爸。”

我吃驚地瞪著他,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伊萬,你剛才說什麽?”

小家夥方才分明是看著我的眼睛,清楚地表達了他的意見。

但伊萬馬上又不理我了,注意力再次回到眼前的飯碗上。

瓦列裏婭摸摸兒子的腦袋,笑笑說:“他遇到一個很好的醫生,這段時間有很大的進步。”

“真的啊?”我捏捏伊萬的小臉蛋兒,真心替她高興,“那太好了!”

“玫,” 瓦列裏婭看著我的臉色,小心地說,“還有件事我想告訴你。”

“什麽事?”

“下下個禮拜日我要結婚了。”

“哎呀,新郎是誰?”我再次受驚。

她和我吃醋的往事仿佛還在眼前,轉眼間物是人非,孫嘉遇已經成為她的過去。

“就是伊萬的醫生。”瓦列裏婭擡起眼睛,灰藍色的眸子裏盛滿了媚態,笑容卻帶著微微的羞澀。

“那……恭喜你!”

我咧咧嘴,勉強做出愉快的樣子,不知為什麽卻有點兒心酸,頗替孫嘉遇不值。他身邊的人,竟一個個離他而去。

“玫,你會來觀禮嗎?”她期盼地問我。

我想了想才回答:“如果他能出來,我和他一定去教堂。”

瓦列裏婭上前,無言地擁抱我,在我耳邊低聲說:“親愛的請把錢留下,孫是好人,上帝一定會眷顧他。”

“謝謝你,瓦列裏婭。”我拍她的背,趁機擡起手,悄悄抹去不知什麽時候滑落的眼淚。

送走瓦列裏婭母子,我關上門,取出那張地下錢莊的存款憑證和孫嘉遇手寫的委托協議,坐在燈下看了許久。

明天它們就不再屬於我,我的心裏充滿了眷戀和苦澀。

手指滑過那兩行潦草的字跡,指尖下仿佛觸到血肉的質感,就象滑過他的手心。淚光模糊裏前塵往事紛紛湧現眼前。那麽多難忘的畫面,那麽多的過去,到了今天,我真正能觸摸到的,也只剩下這兩行字。

我伏在桌子上,為忍下痛哭的沖動,忍得喉嚨口象有把鋒利的小刀在切割。

室外的天氣晴朗而燥熱,我全身卻是冰冷的,沒有一絲暖意。

第二天上午,按照電話裏的約定,我早早趕到地下錢莊。依然是那張書桌,書桌後坐著的還是那個面目模糊的中年男人。我站在那張桌子前,手裏緊緊捏著憑證和協議,踟躇很久,才很不情願地遞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