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挑水是一日復一日躲不得的勞作。 天還沒大亮,亭幽就已經挑著水往山上的崇真寺爬去了。

禁宮裏每日來玉泉山挑水給定熙帝煮茶的內監也開始出現在了山上。亭幽瞧著都還面熟,全是乾元殿茶果房的內侍。

皇帝禦用的泉眼在山上,挑了水,一個從山上往下走,一個從山下往上爬,遇著是難免的。

小內侍見著亭幽還要趕緊行禮,亭幽只覺得諷刺無比,每回都是直接無視地走開。

用了早飯,亭幽借著為圓覺煮茶的功夫,將頭發呈給圓覺。

圓覺惦著頭發,緩緩道:“你的事兒,貧尼還做不得主,待報給了宮裏再論剃發的事吧,你可得想清楚了。”

亭幽端坐身子,低頭垂眸道:“我已經考慮清楚了。”

最遲三、五年,總是要回到永安的,有了尼姑的身份,一路上化緣也好走些。

今冬的第一場雪是在十月裏來的,定熙帝站在樹下,手指撫上梅枝上覆的雪,想起有個人是極怕冷的。

“將朕的劍取來。”

俞九兒應了,火速轉身回了乾元殿,王九福則在一旁伺候。

劍來,定熙帝橫空起舞,劍法遊龍回雪,寒光四溢,紛飛的雪片簌簌凍成了晶瑩的冰片。

一套劍舞下來,還沒來得及開花的臘梅便零落成光禿禿的樹樁了。這已經不是禦花園裏毀的第一片林子了。

王九福思討著,待會兒得趕緊讓人重新栽了臘梅樹來,否則用不了多久,這宮裏只怕都得光禿禿了。

定熙帝收手,王九福趕忙上前伺候,但心裏的事卻還在掂量著,到底是說還是不說,敬貴妃請求剃發的事情,王九福直覺這會兒說出來恐怕一會兒大家都得難受,便忍了回去。

夜裏俞九兒端著盤子去請定熙帝翻牌子,宮裏又進了幾個新人,其中還有敬貴妃的一位遠房表妹,下面的人都是些人精,宮裏剛走了位主子,就有大把的新鮮美人送上來。

定熙帝隨意翻了一個,連眼角都沒掃過去,只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翻的是誰。

俞九兒端了盤子正要走出門,卻見自己的師傅王九福給他遞了個眼色,兩個人默契是早就有的,俞九兒瞬間就明白了王九福的意思。

出了東書房的門,俞九兒想,只怕又是誰遇著難事,求自己師傅幫著說話了。

俞九兒將剛才定熙帝翻的盧美人的牌子換下,又將宮貴人的牌子遞給一旁等著傳諭的內監。這位宮貴人是宮裏難得能將定熙帝伺候好的少數幾個人,前途不可限量。

宮貴人得了信後,早早沐浴熏香去了乾元殿西翼,只是久久等不到定熙帝,也知道皇帝勤政,每日不到亥時末刻一般是不會回內殿的。

這日過了亥時還不得見定熙帝,宮貴人少不得要派人去王九福那裏打探打探。

其實王九福心裏也在著急。上回進去換茶水時,見得定熙帝正拿著一軸畫卷在看,畫卷只余半幅,另外半幅被火燒了去,王九福一看就知道是那幅畫,定熙帝扔進火盆裏,最後又急著搶回來,還燒著了自己手的那幅。

每次定熙帝看這畫時,王九福都不敢走近,即使想換茶水才也不敢上前,定熙帝的茶杯裏這會兒怕早就涼了、幹了。

王九福心裏又掂量了掂量,敬貴妃那件事就只好當沒聽過了,想來沒有宮裏的旨意,圓覺也不敢擅自行事。

亭幽這邊盼著剃度盼了幾個月,也不得消息,有些按捺不住,問了問圓覺,圓覺只說還沒得著消息。至於是消息沒送上去,還是定熙帝扣住了,也不得而知。

冬日裏嚴寒,亭幽便愛窩在廚房裏,煮菜、燒水,有求必應,只盼在廚房裏待一整日,還可以烤些火。

亭幽這日正在廚房裏跺著腳、呵著氣,卻聽小尼姑來傳,說有人找她。

什麽人會找自己,亭幽沒猜出來,待在客房見著敬夫人時,心裏也沒鬧出什麽火花來。消失了差不多一整年的親人,忽然出現,亭幽並不以為是好事。

敬夫人無言地看著一身灰袍瘦弱不堪的亭幽,眼淚便滾了下來。

亭幽有些不耐煩地坐下,也不曾招呼她用茶。客房清冷,她又忍不住跺了跺腳,低頭搓著手。

敬夫人趕緊將自己的手爐遞了過去,亭幽沒接。

“亭姐兒。”敬夫人喚道。

“夫人有什麽事?”亭幽淡淡地看著她。

敬夫人一把拉住亭幽的手,替她暖著,流著淚道:“亭姐兒別怪娘,不是娘狠心不來看你,實在是崇真寺不容易進來,老爺又不許。”

亭幽的手早已不復往日的豐腴柔軟,瘦得只有一層皮似的,青筋凸起。但敬夫人的手很暖和,很柔軟,亭幽一時沒抽回自己的手。

“我如今可能幫不得你們什麽了。”亭幽緩緩抽出自己的手。

敬夫人像是沒聽見似的,絮絮叨叨把這一年敬府的事情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