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論斤兩

“這是阿澄吧?三年前見著時還是個小娃娃,現在都長成大姑娘了,你生得真好,這模樣將宮裏的娘娘都比下去了。”紀蘭笑道。三年前紀澄臉上還有點兒嬰兒肥,帶著小姑娘的嬌憨,如今抽了條,已經跟紀蘭都差不多高了。

“姑姑。”紀澄又給紀蘭行了一禮。

紀蘭聞言微微皺了皺眉,不由想起了她娘家嫂子,紀澄的母親。一個上不得台面的豆腐西施,臉蛋倒是極漂亮,就是說話嬌嬌嗲嗲,對著誰都像在撒嬌,賣弄風騷。

換做今日的紀家,斷然不會讓那種女人進門的,可當時紀家的生意還不過剛剛起步,她哥哥又喜歡得緊,被迷得五迷三道的,父母大人拗不過他,就只能娶了那麽個東西。

如今紀澄繼承了她娘的那管聲音,粘糯得就跟沾了蜂糖似的,也不知道是想招惹誰。

紀澄敏銳地察覺到了紀蘭的不喜,其實三年前她就有感覺了,當時她爹爹本有將她留在京裏的打算,在沈府裏教養一段時間,回到晉地時說親也能被人高看幾眼,但紀蘭沒接那個茬兒,紀澄年少心高氣傲,自然也不願意勉強留下。

只可惜世事弄人,心再高也硬不過命。

紀蘭撇開紀澄,又同紀淵親熱地說了半晌話,讓小丫頭領他去了外院收拾好的廂房住下,等他姑父回來再讓他去拜見。

留下來的紀澄則默默地跟著紀蘭進了東次間——紀蘭日常起居的地方,這裏樸素得像個守寡數十年的寡婦的屋子一般。

紀澄知道紀蘭的心事,那就是不願意別人想起她是商家女出身,所以處處務求儉樸,絕不能讓人將她和暴發戶聯系在一塊兒。

只是未免過猶不及,紀澄暗自搖頭。

紀蘭在南窗榻上坐下,紀澄自然不敢坐在她對面,便擇了紀蘭下首那一溜玫瑰椅的第一張坐了。

紀蘭斜靠在引枕上,頗為放松,可以說她是拿紀澄當自家人看待,但也可以說她是沒將紀澄放在心上,連基本的禮遇也欠奉。

“哎,這幾日為了籌備老太太的大壽,忙得人仰馬翻的,我這肩頸上的老毛病又犯了。”紀蘭擡手揉了揉肩膀道。

紀澄站起身走到紀蘭身側,“我給姑母揉一揉吧。”

“瞧你手腕跟細柳似的,可有力氣?”紀蘭笑道。

“姑母試了便知。”紀澄也微笑道,手上加了力氣,給紀蘭揉捏肩頸。

紀蘭舒服地眯上眼睛,“不錯,想不到阿澄你還有這一手,倒是個會伺候人的。”

連旁邊伺候紀蘭的丫頭聽了都有些詫異,但紀澄這位表小姐不僅臉色沒變,連手上的動作也一般的行雲流水,紀蘭微微睜開眼睛掃了她一眼,心道這姑娘好不得了,小小年紀城府就如此深了。換別的小姑娘,被人當成個小丫頭般侮辱,只怕早就翻臉了。

其實也不是紀澄的修養到位,只是有求於人不得不低聲下氣而已。

弱者連表達情緒的資格都沒有。

紀澄安慰自己,轉念想想,她就當是孝敬自己姑母,倒也沒什麽不能忍的。

良久後紀澄的額頭上已經累得開始冒汗,紀蘭才再次開口,“你爹爹信中說讓我幫你在京城留意一門親事。”

紀澄即使是城府再深,可也不過是十五歲的姑娘,被紀蘭當著面兒地說起親事,還是紅了臉。

“你們呀是只看得到我風光的一面,其實哪裏知道我們這樣人家出身的媳婦,在府裏有多難做。”紀蘭嘆息一聲,“我這些年做什麽都是錯,說什麽都不對,日子跟熬油似的,當初沒分家那會兒更難,連著掉了兩個孩子。”

“姑母是一心為了阿澄好,阿澄都知道。”紀澄松開手,提了裙擺走到紀蘭跟前跪下,拉著紀蘭的手道:“姑姑,不是阿澄心大,愛慕虛榮,兩年前的事情姑姑也都知道,那祝吉軍仗著有做縣令的女婿,四十歲的半截子老頭了想要強納我做妾。”

說到這兒時,紀澄閉了閉眼睛,過往的羞辱到如今她都記憶猶新,眼裏也蓄了淚花,“二哥為了我的名聲跟他們家理論,被打得遍體鱗傷,如今身子都還沒大好,卻還被反誣縱仆行兇,下了大獄,若非姑姑和姑父鼎力相助,二哥只怕早就不在了,連紀家恐怕也不能苟存。”

紀澄的眼淚順著臉頰一滴一滴往下落,“阿澄不想再因為這張臉為爹娘帶來不幸,既然是上天所賜,爹娘所生也不敢隨意毀去,徒令親痛仇快,如今阿澄只是想報答爹娘這十幾年來的養育之恩。”

紀澄的眼睛又大又亮,不哭時已經是波光瀲灩、蘊水涵清,哭起來更是仿佛牡丹含悲、梨花帶雨,霧朦朦地讓人心生憐惜,且她一管水泠泠仿佛春日枝頭畏雪的迎春花般嬌弱的聲音,叫人聽了心腸就軟了一大半。

紀蘭一時拿不準這位侄女兒是真心只為報爹娘養育之恩,還是在騙自己。試問哪個姑娘不想高嫁名門勛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