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下山路(下)

沈徹如何能不明白老駱這是涮自己呢,只是他沒心情和老駱擡杠,只問:“到底有沒有酒?”

“有,樹根底下埋了都十年了,今天你有幸,我去挖出來。”

十年的女兒紅,酒色黃澄,酒香醉人。一壇酒下去,連老駱都有些暈暈乎乎了,再看沈徹,目光卻是比沒飲酒之前更清明了。

所謂借酒澆愁愁更愁是也。

“你這酒的酒勁也太差了。”沈徹意猶未盡地飲下最後一杯酒。

老駱道:“沒見過你這樣白吃白喝還這麽挑剔的。嫌酒沒勁是吧,來,咱們過幾招,你就有勁了。”

沈徹挑眉道:“看來是我說錯話了,你這酒是有來頭的?十年女兒紅,給誰準備的?”

“給你娶媳婦準備的,你要再晚個十幾年成親,二十年的女兒紅就有勁了。”老駱道。

“誰跟你說我要成親了?”沈徹奇道。

老駱但笑不語,“廢話多,爽快點。”

老駱的話音還沒落,手裏就已經走出了兩招,不過頃刻間,這兩人已經遠離小茅屋四、五丈了,邊走邊打,一盞茶的功夫已經過了五十余招,若是有人旁觀,只怕連他們是如何出手的都看不清楚,只見漫天的拳腳身影。

“不打了不打了。”老駱氣喘籲籲地扶住腰,從樹梢上飄落地面,一副快要不行了的模樣。

雖說如此,老駱嘴上卻道:“你這不行啊,以前哪回我在你手裏走過了百招的?這回都五百多招了,你還耐我不何。”

沈徹從樹上飄下,仿佛沒聽見老駱的話似的。

“嘖嘖,心鏡碎了,可嘆可嘆。”

沈徹這門功夫,玄之又玄,講究的是心平如鏡,心空自如,可察萬物,可料先機,他心鏡未碎之前,老駱的一舉一動都躲不過他的法眼,老駱自然就走不過一百招。

如今麽,心鏡一破,自然要被奚落。

老駱得意地拍了拍沈徹的肩膀,“不過也沒什麽可惜的,你這門功夫本就沒有道理,學起來一點樂趣都沒有。什麽心空自如,那還不如幹脆當和尚算了。到我這個年紀你就知道了,什麽蓋世神功都是個屁,臨老了孤零零的連個燒柴做飯暖被窩的人都沒有,哎,有什麽意思?”

沈徹道:“有話你就直說吧。”

老駱不好意思地笑道:“你別怪我幸災樂禍,你這是栽誰手上了,上回你帶來的那丫頭?”

沈徹道:“你怎麽知道是她,而不是別的人別的事?”

老駱道:“這還用說嗎?菜燒得那麽好吃,要不是你護著,我非得搶來關在山上天天給我做菜不可。再說了,小姑娘出得廳堂,入得廚房,還上得床,你不栽她手裏,還能栽誰手裏?”

沈徹聞言直皺眉頭,“想不到你年紀一大把了,還有偷聽的怪癖?”

老駱當然不肯承認,“我不過是打了點野味想去感謝她,哪知道你們胡天胡地的聲音一點也不遮掩,你怪我偷聽,我還沒說你不要臉呢。”

人之情發乎自然,算什麽不要臉?憶及那日的種種,沈徹不由想笑,但笑容卻怎麽也扯不出來,紀澄當日的模樣還歷歷在目,他是一葉障目,盡然沒看清楚。

老駱又拍了拍沈徹的肩膀,“你別怪我倚老賣老,人只有到了這個年紀,才明白什麽是最可貴的。功夫壞了還可以再練,人沒有了可就找不回來了。”

沈徹道:“一個一心想殺你的女人找回來又有什麽用?”

老駱詫異地看向沈徹,問題的復雜和困難超過了他的想象,“她既然已經委身於你,又為什麽要殺你?”

沈徹自嘲地笑了笑,“大概就是因為委身於我,才要殺我吧。”

“大概?”老駱這回是既驚又詫地看向沈徹。沈徹是做什麽的,別人比知道老駱可是一清二楚,“你居然不知道那丫頭為何對你動殺心?”

沈徹臉上浮出一絲羞怒之意,他難道不想知道原因嗎?他置自己的傷勢不顧,連夜兼程地趕回京師是為了什麽?不就是想當面問紀澄一句為什麽嗎?

盡管沈徹一早就察覺到了紀澄的盤算,但當喆利真的出現在西域時,沈徹心裏因為失望而產生的震怒,讓他恨不能立即飛奔到紀澄的面前問一句為什麽。

沈徹以及當時的心情都忍不住自嘲,沒想到他也會有那樣愚蠢的想法。他以有心算無心,要對付喆利並非一定要跟他以命搏命,那一劍堪堪只差半分就刺入他心臟了,沈徹的確是故意的,他就想知道如果他真就這麽死了,紀澄心裏會怎樣想,就會暢快恣意了麽?

亦或者,她會後悔麽?

帶著自虐般的故意,沈徹回到京師在看到紀澄第一眼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有多可笑了。紀澄的眼睛裏有憎恨,有恐慌,有退縮,但其余沈徹盼望看到的任何情緒卻是一絲也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