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盞茶•紅綾燼

自葉一城入住後,再未有過旁的客官投宿,日子過得波瀾不驚,好在他給的訂金足夠,所以這些日子,我也給了他不少好臉色。

今日午後,我去隔壁劉婆那兒買了幾塊松餅,臨窗而坐,見葉一城回來了,便招呼道:“葉公子,這是小鎮特產,你拿兩塊吃吃去。”說罷大方地將盛著松餅的茶碟往他面前推了兩下。

葉一城看了看碟中的松餅,也不推辭,拉開長凳,翩翩然坐下,取了一塊,吃了一口,擡頭含笑道:“你方才叫我——葉公子?”

我用松餅蘸了蘸自制的蜂蜜,嗷嗚咬下一大口,聽他這麽問,一邊嚼著一邊點頭,直至咽下,才問:“難道叫你葉大哥?葉兄弟?還是葉大俠?”

葉一城愣了愣,又咬了一口松餅,檐下的銅鈴發出輕響,鼻下浮動著茶水清香,他一擡眼好似整個春天都綻放了開來:“我從前,做過幾年的教書先生,姑娘若不嫌棄,便稱我一聲先生吧。”

一聽他曾是個先生,我便匆匆放下了手中剛剛舉起來的半塊松餅,單手支著桌子,俯身靠近他,有些興奮地道:“你當真,當真是個先生?”

葉一城的目光裏閃了閃,含著期待問道:“是的,你有沒有被先生教過?”

我閉上眼睛搖搖頭,將剛剛放下的半塊松餅放到了他的茶碟中,道:“你真是個教書先生,那便太好了。”不等他發問,我繞過桌子,坐在他的長凳邊上,道,“我來這裏多時了,一直想找個有文化的人給我取個名字,你給掌櫃我取個名字,少收你兩天房錢。”

葉一城的目光先是暗了暗,偏過頭來又是笑意盎然,豎起五個指頭,帶著逗我的意思道:“五天。”

我一把按下他的手掌,咂咂嘴道:“你們搞文化的,談什麽錢呢,俗。”說罷我豎起一根手指頭道,“一天。”他的手欲抽回去,我一把摁住,補充道,“我原本並不想與你談金銀這些俗物,只是純粹想表達些心意,還請葉先生你不要拒絕!”

葉一城微微張著嘴,又緩緩合上,那只被我摁住的手也不急著收回去,另一只手拿起水壺,倒了半杯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問道:“你可知道在下從前是教誰的先生?”

從第一回見葉一城起,我便知道這位舉手投足間透著無盡風度的男子定不平凡,但對我來說,只要不是茶台花開的那個人,其他人都是枉然,因此,不管他多大來頭,我也不願意多花錢:“葉先生,葉先生,來,喝口茶。”我巴巴地拿下他手中的杯子,又給斟滿,道,“我看多了人的過去,您這姿態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越是不普通的人,越是視金錢如糞土。”

葉一城喝了口茶,有些無奈道:“我從前教過一個弟子茶道,不想她全都忘光了,哪有倒茶倒滿的?”

我見他自顧自地說話,立即道:“葉先生,那些都是窮講究,你快幫我取個名字吧。”

他捏著杯子轉了轉,將目光定格在我的臉上,嘴角輕輕浮起一絲苦笑,另一只手擡起來,摸了摸我的腦袋道:“素問。”

“素問?”我輕一拍桌角,道,“好!好名字!先生不愧是有文化的人!”

葉一城露出喜悅的神色道:“你知這名字的玄妙?”

“不知道!”我有些激動地說道,見他搖頭喝茶,補充道,“就是因為不知道這名字有著何種意義,因此才覺得十分好!好,就叫素問。葉先生,你若是能解釋得十分通俗,便同我說說,這二字精妙在何處?”

葉一城放下茶杯,單肘支在桌邊,視線與我緩緩靠近,他的黑色眸子裏仿佛有時光的浮浮又沉沉,有明月的圓圓又缺缺,他的聲音好似燈火闌珊後的滄桑:“素問是華夏醫術之源,我一弟子,陰差陽錯得了怪病,我翻遍醫書,也未找到救她的法子,於是找到了民間傳說已久的……”

“好了好了。”我起身擺擺手,“不是說過要說我聽得懂的大白話嗎?你們這些做文化的,總扯些有的沒的。”我拎著空空的茶壺轉身急急往裏屋走去,願他看不見我已發燙的耳根。

葉一城似乎並未覺得我是因為不好意思才提前離去,他執著一盞燈,跟在我身後悠悠道:“素問,你平常的生意做得可好?”

這一問便挑起了我惡作劇的心思,我倏地停下腳步,猛地一回頭,果然撞上了葉一城微微吃驚的眸子,佯裝陰冷道:“來我這裏的人……都是不要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