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施翎天剛微亮就偷偷起了身, 側耳聽了聽,沈家靜悄悄的。推門出去, 霜花結於樹梢,滿地銀白。

他是個不怕冷的, 輕手輕腳出了院門。寒冬天又早,街上行人了了無幾, 不過一兩個賣柴禾、冬碳的柴夫、碳翁挑著擔, 一手的凍瘡。

穿過臨水街, 過了石馬橋,拐去了東街,進了小巷, 到了一個矮屋前,敲了敲門。

“哪個狗奴,一大早擾人清夢。”裏面一個聲音暴喝一聲, 門一口,沖著一個黑塔似的漢子,正是方山方大憨。

他原本提著拳頭要打人,見是施翎, 做賊心虛, 訕訕摸了摸後腦勺,嘿嘿一笑:“施都頭,這大寒冬天一大早的……”

施翎伸手將他匆匆披著的短褐往旁邊一掀, 露出胸口一道長長的刮傷來, 陰著臉笑道:“貓都沒這麽長的指甲, 怕不是被什麽貴人養的猞猁抓的吧?”

方山見東窗事發,掩了門,垂頭喪氣地跟著施翎找到一邊,唉聲嘆氣地想:雖是個小白臉,性子倒兇,生得不甚魁梧,功夫又好,只恨打不過他。現在倒管將到老子頭上來。

等到一個角落,方山還沒回過神來,施翎已經當著他面就是一拳,怒道:“我哥哥大好的日子,你他娘的卻在那邊做出這等醜事來?幸好沒被揭出來,若是逮個正著,讓我哥哥嫂嫂蒙羞,爺爺我打斷你全身的骨頭。”

方山只覺迎面一陣痛擊,忙拿手掩了兩管鼻血,硬聲硬氣道:“不過睡了一個……”想發火,到底自己理虧,蹲那道,“那婦人生得風流,我光棍一個,哪受得撩撥,老子長這麽大,還沒嘗過女人的滋味,連手都沒摸過,家裏又無錢,瓦舍都去不起。機會難得……我便。”

“色是刮骨鋼刀。”施翎冷哼,“你全身骨頭能經幾刀?”

方山聽他語氣似有緩和,拉了衣角把鼻血抹了,笑道:“施都頭你的知其中的趣味。”他眯著眼,“日日如此,舍了這身肉也無防。”

施翎擡腳連踹了方山幾下,方山只一動不動受著,胸中惡氣出一半,道:“這事休讓我哥哥知道,好好的成昏喜宴倒有你這等臭事。”

方山忙點,哈哈笑:“都頭這不是說笑,又不是什麽好事,好好的,我學什麽嘴。”

施翎道:“又不是不知道你們,聚一起喝酒,少不了要拿來誇口。”

方山黑臉一紅,又搓搓手,拿腳踩著腳下青石板,腳尖碾著石板縫裏的霜花,扭捏道這:“都頭,你可知道那婦人是甚名誰?”

施翎呼一口氣,瞪她:“這等事都做了,連她是誰都不知道? ”

“當時正得趣,渾忘了。”方山諂笑道,“後來經一鬧,那婦人就趁亂跑了。”

“跑便跑了,問她作甚。”施翎沒好聲氣。“又不是什麽好的。”

方山追上來道這:“都頭都頭,我這心裏不知怎麽,忘也忘不了她,都頭你既然知曉這事,必然也知她是哪個?”

“你不要糾纏我。”施翎不耐煩,他是來教訓方山的,不成想,反倒被他給纏上了。

方山哪肯,大冬日敞著短褐,露著胸膛,也不怕受凍,一味跟著哀求。

施翎被纏不過,只好道:“她是東街李貨郎的阿姊,不說別個,年歲都不知比大你多少,又做過別人的妾室,夫死方歸家。此等婦人,你和她糾纏,能有什麽好的一場來?”

方山咧嘴笑道:“她不年輕,我也不是少年,我也不圖別個,實在舍不得昨天趣味,全當露水夫妻。”

施翎見他鉆了牛角尖,也不願多言,二人雖是共事,但往日方山因他年小又是外來的,多有不服。他又不愛插手這等男女情愛之事,只一再警告喜宴上的醜事萬莫讓沈拓知道,給他添堵。

方山得了小李氏的底細,滿心歡喜,滿口應承,又是賭咒又是發誓。

施翎解決了一樁事,見天尚早,溜回沈家睡起回籠覺來。

他的這番動作,沈拓和何棲一無所覺。

何棲可能倦極,睡了一個黑甜覺,冬日天寒,二人相擁而眠完全不像獨自一人枕涼衾寒。平時冰涼的雙足被偎得又暖又燙。

沈家又無長輩需要拜見,何棲本欲起身,又被沈拓給拉了回去:“只安心睡著,左右無事。”

何棲臥在他懷裏道:“小郎和施小郎要笑話於我。”

“他們能懂什麽?”沈拓笑道,“你怕羞,小郎更怕羞,阿翎倒不怕羞,他是不安生的,不一定跑到哪去了。”

何棲動了動,腰肢酸軟,實不想起身:“姑祖母他們呢?”

“他們早已歸家。”沈拓撫著她枕畔的一把青絲,輕聲道,“家中也只這點好處,清凈無人管束。”

何棲笑:“再略躺躺,再睡就是像樣子了。”又輕道,“也不知阿爹這時可用過了早飯。”

沈拓怕她著涼,將被子包得緊了一點:“阿圓,不如把嶽父早些接來,回門這些,都是些虛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