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冬雨依舊不歇,反而愈加緊急, 檐水連成一線, 何棲放在檐下的水缸已接了半缸多的水。

早早用銚子煮了濃姜湯,晾得略涼, 用水囊裝了, 何棲看著雨幕,都為沈拓與施翎發愁,又備了一小壇酒給二人。

沈拓睡了一個飽覺,在廚下幫著何棲燒火,道:“阿圓,多蒸幾個炊餅。”

“好。”何棲應了一聲, “我與你們包了帶在身邊,只是天寒, 冷食吃得肚中難受。”

沈拓道:“能充饑就好。”

二人正說著話,隱約聽到雨中夾著扣門聲, 何棲仔細聽了聽,的確有人敲門,不是自個聽差了,道:“這冷雨寒天大清早不知是哪個叫門。”

沈拓忽然不好意思笑:“睡了一覺,我竟忘了。明府讓我找幾個擅泅水的幫閑, 我托了陳大,又囑他早些過來, 需帶人與明府過面。”

他說罷冒雨出去開了院門。

果然是陳據,領了幾個衣衫襤縷的青壯立在雨中, 他自個倒是戴了鬥笠穿了蓑衣,那幾人卻合用著一把破油傘,哪擋得雨,個個淋得跟落水貓似的。

沈拓掃了一眼,他是巡街的,自是對桃溪各行各業都略有所知,見他們不是幫閑模樣,冷了臉對著陳據。

陳據搓搓手,討好道:“哥哥要尋會水的,別個不說,只這點我陳大狗敢拍了胸膛保證,桃溪再沒比他們更活魚的,嘿嘿嘿……”

沈拓在院門下站著避雨,道:“陳大,明府交下了的差事,你倒在那弄鬼。”

陳據湊過來,小聲道:“哥哥,年關將近,他們家中艱難,掙幾個力錢好割肉買魚過個沾葷的年,都是街市的兄弟,既有這樣好的活計,哪能不照顧幾分? 哥哥幫助一二,明府哪管得這些枝節。”

沈拓道:“明府不是計較的人,卻不喜被人糊弄。他們這般模樣,你讓明府如何相信他們是正經的腳力幫閑?”

聽得他們爭執,其中一矮個,越前抱拳道:“見過都頭,小的也知都頭為難,只求都頭好心幫著周旋一二。小的幾人實不是混賴之人,只是魚有魚道,蝦有蝦路,幫閑腳力自有他們的團夥,生臉哪敢與他們強搶活計?年關難過,家中又有老小,連身好衣都無……”他邊說邊紅了眼眶,“陳大義氣,都頭托了好差,他便尋了小的幾人。”

沈拓沉默片刻,皺眉道:“這模樣卻不好見明府,你們與我進來,換身幹凈衣裳。”

陳據一夥聽了大喜,七嘴八舌道謝。

陳據跟狗兒似得繞著沈拓打轉,要說奉承的好話,被沈拓將臉推開,還只一味咧了嘴笑。

沈拓去廚房將事說與何棲,何棲道:“既是要他們撈屍,水性才是首要,別的倒也不需計較。”又道,“我再多蒸幾個餅,你尋了舊衣與他們換了,再讓他們吃了飽飯。地凍天寒,連天冷雨,餓著肚子怎好下水?撈屍想必也是極累人的活計。”

沈拓揖禮:“娘子大善。”

何棲笑著福身:“夫君仗義。”

沈拓笑得開懷,出去未留神差點腦門打了門框,哂笑幾聲去翻了自己與施翎的舊衣,冬衣卻是不得,只拿秋衣充數,湊了幾件出來。

陳據幾人泥水淋漓,只在廊下著,其中一個略不安得縮著腳,壓了聲道:“都頭娶了秀才公家的女兒,他們清貴,咱們這些腌臜人,乞兒模樣。女娘心氣小,她見了我們心中不喜,少不了要與都頭吵嘴。”

陳據踹他:“偏你口條多一根?有這些屁話,趕緊閉嘴。盧家哥哥保的媒,再不會差的。”又吩咐,“哥哥肚大,施小郎卻是個翻臉不認祖宗的,你們見了,休得罪他。”

正說嘴恰好被施翎逮個正著。

施翎翻著眼,見陳據滿臉堆著假笑,去了廚下沒一會端了一大盆的炊餅出來,沒好聲氣道:“你們在這跟躲雨雀似得排著,莫非好看?”

陳據忙道:“一身泥水,踩得一屋泥印,又累嫂嫂收拾。”

施翎聽了,便不再多言,將食盆往前一遞:“天早,嫂嫂想著你們趕著應差用早飯,特特多蒸了炊餅,你們自取了裹腹。”

幾個閑漢躊躇一會,看了陳據一眼,一時不敢動手。陳據笑著接了,自個先取了一個:“哥哥娶了嫂嫂,家中暖灶熱水,施小郎也沾光。”

施翎面露得意,拿空盤又去廚下裝了一滿盤,道:“你們吃得飽些,今日差事,天黑未必能了。”

陳據等人渾沒在意,還紛紛道:“明府大方,厚封賞銀,到明日天亮也是願意。”

沈拓等他們吃好,拿衣服給他們換了,雖不倫不類,到底有個模樣。與施翎二人略收拾一下,用過早飯,別了何棲領人先去縣衙見季蔚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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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棲實在有點擔心,院中亭草鋪蓋著茅草,愈顯雨聲,淅淅瀝瀝,倒似又大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