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沈拓與何棲二人走走逛逛,倒將年貨備買得七七八八, 又見印賣貼畫桃符的, 應節買了鐘魁、桃板。幹貨店炒得香噴的栗子、杏仁;大料鋪中一袋袋八角、茴香、茱萸;糧油鋪裏新陳細米、粗糧雜谷;豆腐店中香幹、面筯……行攤炸得脆香撒子,農家挑賣著新鮮荸薺果, 又有自家曬得葫蘆瓜條……

沈拓尋了個腳夫, 給了錢,指了方向,令他一擔挑了送去家裏。

何棲又道:“阿翎這些時日著實辛苦,早出晚歸,累得兩眼黑青。我往日拘著不讓他吃酒,怕他吃醉了誤事, 他肚中的酒蟲怕是已爬到了喉嚨口。去腳店買一小壇好酒,讓他好生解饞。”

沈拓想著阿翎心中不暢快, 不如敞開讓他吃酒,吃得醉了, 一覺醒來,萬事皆消。

街角見盧繼在那支了攤子算命,不知又哪尋了膏藥售賣。他舌燦蓮花,言談風趣, 算命的聽得溜圓了眼,看熱鬧的張了嘴稱奇。

在他旁邊拿著艾條與人治病的占了便宜, 樂得手抖,顯些將人燙了燎泡出來。又見修面的眼紅,高聲道:“你這修面的, 只管往這邊歪脖,仔細割了人臉,不與你幹休。”

修面的絞了粗布掛在頸上,一口唾沫啐在他的腳邊。

盧繼推著命盤還要多管閑事,道:“巡街的都頭在呢,你們倒要生事。歲節將近,和氣方能生財,消氣消氣。”

沈拓見他生意忙碌,遠遠拱了拱手:“盧大哥後日晚邊收了攤來家吃酒。”

盧繼一撫長須,擺出世外高人模樣,只一揮手表示知曉,並不答他。

那算命的卻是驚得掉了下巴:“盧相師高人,怎算得今日有人請吃酒。”

盧繼微微一笑:“伯溫能推百年,我微末伎倆 ,只推得日升月落。”

沈拓與何棲見他裝神弄鬼,也不戳穿。何棲低聲問道:“盧叔怎知曉你要請他吃酒?先時並告知了他?”

沈拓答道:“我與他相識起,他便與我說道,撞見他出攤算命要高聲請他吃酒。”

何棲笑了,又問:“此次盧叔可知道真個要請他?”

沈拓無奈苦笑:“回頭另支人告訴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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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歸家已是未時,連中飯都在街市買了餛飩打發。何棲內疚 :“也不知阿翎午間吃的什麽。”

沈拓心中也掛念,結果到家一看,何秀才竟從千桃寺歸來,拉了施翎坐在草亭裏要與他下棋。

施翎拱肩縮背窩在那,連臉都皺成了一團,小心問道:“何公,千桃寺的禿……和尚不得空?”

何秀才甚是遺憾道:“主持卻是不在寺中。”又敲了石桌,道:“怎得這副模樣?坐臥有姿,如此憊懶不堪入目。”

施翎哂笑一聲,連忙挺直了背,撓了撓臉,道:“何公,我一介武夫,下不來棋。”

何秀才笑道:“阿翎敏慧,於弈棋一道,定有天賦。來來來,我不好為師,倒也勉強能領你入門。”

施翎急得恨不能撓地,一張俏臉愁得缸裏酸菜似得,見了沈拓與何棲簡直喜從天降,棄了棋子迎上來,道:“哥哥嫂嫂可算回來了,有肉鋪夥計、腳夫送了東西,一並收在廚下。”

何棲見他如離了五指山的猢猻 ,何秀才卻是神色可惜 。她阿爹這臭棋簍子,善弈者不願與他對弈 ,不擅的,他不願與之對坐。也只盧繼半調子,二人半斤對八兩,臭味相投。

出聲解圍道:“阿爹改日再教阿翎下棋,我有事吩咐阿翎呢。”

施翎忙接話道:“嫂嫂有事盡管吩咐 。”

何棲道:“家中熏了魚肉,我分了分,你與大郎送了親戚家去。”

施翎跟在沈拓屁股後面 ,見還有季蔚琇的份,小聲道:“明府高門貴子,他跟前的長隨高傲得緊,這些賤物怕是入不得他那貴眼。”

何棲笑道:“他不入眼是他之事,我們卻不能失了禮數。”

又將兩條魚肉串在一起用麻繩系作一掛給沈拓:“大郎去婆母那一趟。”

施翎不願見季蔚琇,沈拓不願見親娘,二人對視一眼,雙雙都沒伸手。

施翎一轉眼珠,笑道:“不如明府那哥哥走一趟,伯母由我去送。”

何棲看著他們二人:“那是龍潭還是虎穴?你們二人倒做出這種形容來。”

施翎展開一個討好的笑來,他生得好看,這一笑眉目舒展,恨不得奉上世間奇珍博他歡心,更遑論拒絕二字。便是何棲一時也不忍他受委屈,強迫他做違心之事。

施翎見她神色松動,拎了熏魚熏肉,生怕她反悔,一道煙似得走了。沈拓輕咳一聲,也是大松一口氣。

何棲斜睨一眼,又覺好笑,道:“大致面上總不好太僵,孝字當頭,休讓人說嘴。”

沈拓笑道:“家中這些糟心事,早是飯後的笑談閑話。她自安生過她的日子,休來啰嗦咱們家;她與李貨郎之事,我為人子,也不好多說半字,只由她心意。本就生厭,不如少些往來,大家便宜。” 又對何棲道,“她要是上門,你不必委屈了自己。我在家中,使人來告訴我,我不在家中,使人告訴姑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