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年近封印, 衙內事忙, 街市上拐子、騙子、翦綹、乞兒、流氓、無賴一窩蜂似得出動, 石馬橋更是人頭攢動, 爭執不休,後頭的踩了前頭的鞋, 扁擔打了驢頭驚了車,缺斤少兩的碰著刺頭, 癩皮狗叼了肉骨頭, 橋下船夫也不知為了什麽,立在船頭互指了鼻子罵架。

沈拓拉了蔫頭搭腦的施翎應卯。

施翎摸著腦袋, 小聲道:“哥哥, 我在背後道明府長短,羞於見他。”

沈拓怒瞪著他:“你在明府手下當差,莫非日日避走不見?明府雅量,不追究著你失職, 你倒扭捏得如同婦人。”

施翎背過臉小聲嘀咕:“婦人婦人的, 你與嫂嫂說去。”

沈拓笑道:“你有不滿,只管大聲說來,背後嘰歪不算好漢。”

施翎討饒,行動上卻是一步三停。沈拓道:“你爽快與明府道個罪, 他並非計較小人, 再不會拿捏點錯處, 日後翻起舊賬。”

施翎忙道:“哥哥誤會,明府大度, 我卻拿他與狗官鼠輩並提……這個……嘿嘿嘿……”

沈拓笑:“你羞慚知錯,要學鉆沙的王八?”

施翎漲紅了臉,終道:“縮頭伸脖都是一刀,罷罷罷。”

沈拓道:“明府愛惜你,必舍不得訓斥責罰。”

施翎收起犯憷之心,跟著沈拓見了季蔚琇,季蔚琇坐那似笑非笑,也不見生氣模樣,還道:“施都頭許見未見。”

施翎把心一橫,揖禮道:“施翎知錯,論打論殺,決無半個不字。”

季蔚琇笑道:“你怠職,倒也值得幾棍……”

施翎暗舒一口氣,想著挨上幾棍,心裏舒坦,因此眼巴巴看了季蔚琇盼他打自己一頓將前塵往事揭過。

結果,季蔚琇又問:“聽聞你將所得的賞銀,都交與都頭娘子充當家用?”

施翎答道:“我是個手縫漏銀的,吃住都在哥哥家,哥哥嫂嫂不計較,我自家面上也過意不去。”

季蔚琇道:“你無故怠職在家,無規矩不成方圓,此節不好揭過。我也不打你,你的腦袋……我又不是山匪賊寇,要你的頭顱何用?我只將你的賞銀割了。年內尚有半月封印,街集多宵小,你抓捕賊人,只無半分的嘉賞。”

施翎如遭雷擊,急道:“有個幾文也好,也好年節買壺葷酒解饞。”

季蔚琇不理,道:“你哥哥嫂嫂這般小氣,大節連口酒都不讓你吃?”

沈拓瞪他:“你休在這裏啰嗦,既是罰領了便是,倒討價還價當是街頭買賣。”

施翎悻悻住了嘴,領了罰,如喪考妣,走到門口又回頭細聲問道:“明府,多抓幾個賊偷,可能減免一二?”

季蔚琇笑問:“都頭以為呢?”

施翎更加郁悶了,腳步凝滯,一臉的痛不欲生,連背影都透著淒涼。

季蔚琇和沈拓二人一同笑出聲。

季蔚琇道:“立談之中,死生相同,能得幾人?施翎算得一個。”

沈拓邊笑邊道:“阿翎再是簡單不過。”又恍惚憶起施翎論遊俠義士之語,心底總有一絲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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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始除塵,年味也愈濃。

何棲除了首飾,換了舊衣,又拿布包了頭發,讓阿娣洞開各屋門窗,準備打掃除塵。

私塾已經休學,沈計在家中除開讀書寫字,便跟在何棲後面轉悠,提水、掃地。

阿娣看得心驚肉跳,不敢言語,只包了一包眼淚立在一邊,疑心使主嫌棄自己,來歲要賣她到別家去。

何棲招手讓沈計幫自己紮長撣子,阿娣忙道:“娘子,我能幹,我在家中幹慣的,我與娘子紮。”

沈計紮手避到一邊,此非自己所長,到底意不足,好奇看阿娣快手快腳拿稻草麻繩在長竿上紮了一個撣子。

阿娣紮好,拍拍身上碎屑,又急慌慌道:“娘子,我來撣塵,娘子與小郎君立遠些,仔細灰飛下來迷眼睛。”

何棲笑:“你歲小,哪來得力撣這麽多間屋宅的蛛網浮塵的?胳膊受不住。我們輪著來。”

阿娣不肯,道:“娘子,我幹得了,在家時活計還要繁瑣呢。”

沈計見她雖瘦小,拿了撣子夠屋頂檐灰塵竟也不似十分吃力,頗為懊惱,百無一用是書生,自己半點忙也幫不上。

他原本起個大早,興興頭頭,眼下無處伸手不免郁郁。何棲便吩咐道:“小郎將舊敗的貼畫剝除下來,粘著漿糊,不好清理,新畫復貼上去不平整。”又笑,“再將桃板寫了字,除夕掛到院門外去。”

沈計道:“嫂嫂,我字寫得難看,不便示眾,還是請阿公寫了吉語插掛門前。”

何棲笑道:“阿爹誇小郎大有進益呢,再者,親朋上門拜年見了桃符難免一問誰家手筆,得知是沈家小郎君,不知怎麽誇贊,也與嫂嫂哥哥面上光亮。”

沈計聽得高興,又道:“我先剝了舊畫,再多練幾遍再行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