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過上輦岔路後, 林木漸稀, 官道鋪到了瀾江沿岸。水闊接天, 萬裏碧波, 遠處有孤帆自天際而來,漕船貨物滿載, 船手們奮力劃漿,近岸一艘船上, 一個婦人在那升爐炊飯, 隨手又把汙水傾倒進了江中。

越近宜州,旱路水路越漸熱鬧, 鏢隊、走商、遊子、書生;江面上漕船、畫舫、樓船、漁舟。

何棲看得心曠神怡, 只把途中的疲憊忘卻在了腦後。等進了宜州,更是萬千的景象讓人應接不暇。

宜州從來就沒清冷的時候,又是元宵佳節,滿城張燈結彩, 各樓各院俱懸彩燈, 商鋪行販生意紅火,客店旗亭行人擁擠,食肆腳店客似雲來……

沈拓與曹英二人跑了半日才找勉強找尋到一家尚未客滿的客店,曹英還嫌逼仄不潔。

店內的夥計笑道:“郎君必是外來的, 能得落腳的地已是偌大的運道, 連那寺廟道觀都寄滿了人, 也只野地兇宅無人。”

沈拓也道:“表兄,他倒不是哄騙我們, 這幾日城中實找不到寄住的客店。”

曹英也只得無奈應下,又道:“就怕委屈了弟妹與親家公。”

何棲扶了阿娣的手笑道:“出門在外,哪能講究,也比露宿野外強些。”

店家拍手笑道:“還是這位娘子通情達理。”高聲叫了夥計牽馬迎客,又問要不要吃食湯水。

沈拓拉住一個夥計,給了銅錢,道:“勞煩備來洗澡的溫湯。”

“好嘞。”夥計笑眯了眼,“郎君娘子稍侯,你們理了行李,便送溫湯上去。”

何棲與阿娣住了一間,阿娣嫌房中味潮,先開了窗,又看床鋪也不甚幹凈,道:“好在我們帶了鋪蓋,娘子怎好睡這黴潮的被褥。”

何棲在一張藤椅上坐下,笑道:“若是沒帶,也少不得將就。”

阿娣邊收拾邊新奇道:“娘子,原來宜州這等富貴,樓般的大船,屋宅外好高的院墻,街上好些的人,一溜的商鋪,賣的好些東西。”

何棲道:“我也沒瞧過呢。”路上還不覺,一歇下倒覺得腰酸腿硬,兩夜未曾好好洗漱,全身似是生了蟲子。這還是天寒,不曾出汗,要是換了大熱天,汗出如漿,行途之中無水清潔,整個人怕是要酸腐了。

略坐了坐,沈拓親送了兩碗鮮魚湯餅來,道:“客店的飯菜難以入口,表兄循著味去了對面的湯餅鋪,嘗了嘗,說甚是鮮美,便買了幾碗讓店中送來。”

何棲接過,問道:“阿爹與大郎可曾用過?”

沈拓道:“阿爹與表兄他們一處吃,我先與你送來。你不慣遠路,身上定是疲乏,用過湯餅,再洗沐一番,躺下略歇歇。”

何棲察言觀色,笑道:“你們用罷飯,可是要出去?”

沈拓笑:“表兄一心要去街市上逛逛,阿翎又是猴投胎的,在那應和著要去。阿爹與小郎都嫌累,要歇上一歇。”

何棲道:“表伯一路上嚷著散了骨頭架,到了宜州倒忘了疲累。”

沈拓更加樂了:“你不知,你道他要去看什麽?卻是要去看兇肆棺材鋪,看看與自家的有多少不同之處,有好的,也學來幾分。”

何棲笑起來:“表伯嘴上不喜白事的營生,心底卻還掛念著。只是,叔翁在外頭走動,想來沒少往返宜州,若有可取之處,早該學了去。”嘗了一口湯餅,湯汁似是拿魚骨熬過,不聞腥味,只余鮮美,又有雪白軟滑的去刺魚片,灑了青嫩的香蔥,吃了幾口,勾起食欲來,道,“我有阿娣相陪,大郎自去吃湯餅。”

沈拓道:“宜州喧囂繁華,三教九流俱全,魚龍混雜。表兄要去集市,我只讓阿翎作陪,我在店中守著,你放心休憩。”

何棲心悅他體貼,又心疼他勞累,道:“你也略躺躺,此間客店雖破,應是積年的老店,幾步之外又是鋪兵鋪屋,街上又有巡街差役,又是大節,府衙定要嚴防宵小。”

沈拓卻道:“阿圓心細,卻不知底裏,越是大節越有賊匪滋事,人多事雜,難免疏忽。”他探身看了看窗外,道,“那幾個倚著老樹閑聊的,看似懶漢,實是賊偷團夥。”

何棲躲他身後看了看,果然神色有異,雙眸微閃,笑問道:“大郎是如何得知的?”

沈拓道:“他們雖似閑話,眼睛卻偷瞄著過客衣著荷囊,見了肥羊便一擁而上,隨著行人擠擠挨挨。你明知不對,又哪裏防得這麽多只手,街上擁擠,甩又甩不脫,拭汗的功夫便讓他們得了手,你機敏拿下下手的偷兒,銀錢卻早已轉了手。你抓賊不成,反受他們的誣賴。”

何棲聽了道:“想來外客也是一只只待宰肥羊。”

沈拓笑道:“自是,不然何必守了客店門口?”賊偷還好,再有些采花偷香的,專揀這些時候行不軌之事,再一個便是拐子猖獗。他擔心何棲害怕,因此並不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