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何棲聽完始末, 道:“我曾聽人言:養兒一百歲, 常憂九十九。盧叔與盧姨舐犢情深, 為了三個兒郎幾欲費盡心血、耗盡心力。”

沈拓又掏出草編蜈蚣給何棲, 道:“這是阿存給阿娣的賠禮。”

何棲伸出纖白的手指捏著栩栩如生、纖毫畢現,乍一看, 甚是嚇人的草編蜈蚣 ,十分為難:“阿娣下午被嚇得可憐, 好不容易才收了眼淚, 把這交與她,又要嚇她一遭。若不交與她, 卻是阿存的心意, 你我總不好棄在一邊,不與轉交。”

沈拓笑道:“這是臨水街老歪頭的手藝,他歲老,久不動手編草蟲, 阿存也不知怎麽得來的, 當是寶貝收著,連小二小三都不曾給,不曾想,因著心中內疚, 倒給了阿娣。”

何棲揶揄道:“好難得的‘心意。”

沈拓大笑:“阿娣許不怕草蟲。”

何棲拿手帕包了草編蜈蚣, 道:“我替他拿去給阿娣, 與她明說是蜈蚣,她不敢看, 連同帕子收在一邊便好。”

阿娣正在自己屋中,趿著鞋,拿濕布擦席子,貪些涼意,又將頭上新得的絨花小心取下,仔細收在匣子中,拿了一把蒲扇邊扇風,邊數匣子裏各種零碎,頭花、碎布、抵針、彩線、一點的碎銀。阿娣數了幾遍,樂得彎了眼:自己好生富裕,匣子裏的事物一日比一日多,快要裝滿。

何棲來尋,阿娣臉上的笑意都還沒退下,跳下床,啪嗒啪嗒跑來開了門,笑問:“娘子找我,可有什麽吩咐?”

何棲將帕子對角系了一個小包袱,對她道:“白日盧家大郎惹哭了你,自知不對,惦念著要與你賠禮。只是,他是個傻了,竟要送草編的蜈蚣給你。”

阿娣瞪著何棲手裏軟膨膨的白色布團,實難想象,裏面包著猙獰恐怖之物。欲待不要,又似辜負他人的心意,要她接手,心裏又怕。左右為難之下,眼裏浸出淚意,可憐巴巴地看著何棲。

何棲玲瓏剔透,笑著道:“阿娣連著手帕收好,也不必打開細看。”

阿娣遲疑道:“我怎好連娘子的手帕都收下。”

何棲道:“不塊一塊細布手帕,也不曾繡了什麽細致的花草,不值什麽。”

阿娣這才紅著臉收下,捏捏手帕,裏面依稀是條毒蟲,又是怕又是驚奇 ,等何棲走好,托著手帕在手中半晌,終按捺不住好奇之心,抖著手解開手怕,一條半掌長的蜈蚣露了出來,兇相畢露,似要活過來。

阿娣駭怕之下,甩手將草編蜈蚣扔到了帳中角落,扔後又抽抽鼻子,想著:雖嚇人,卻是難得之物。忍著害怕,顫抖著找回蜈蚣,仍舊拿布包好,邊哭邊將它收進了匣子裏。

晚上睡在帳中,做了一晚的惡夢,總疑草蟲活過來,爬到了自己身上。

隔日何棲看她紅紅的眼眶,道:“阿娣害怕,我讓大郎還與盧大可好?”

阿娣想了想,終是搖頭拒絕,道:“巴巴還回去,似是削人的臉面。”

何秀才得知後,呵呵一笑,放下書道:“阿娣編個蟲籠,將那草編蜈蚣關進去。縱使活過來,也爬不出來。”

阿娣轉憂為喜,片了細竹篾,編了兩個小蟲籠,一只自留,一只送與了盧大。一本正經對沈拓道:“郎主讓盧家郎君捉了蟲,關籠子裏,不然跑出去,咬人一口,可是要吃官司的。”

盧大捧著蟲籠,撓頭抱怨 ,道:“沈叔,你家的丫頭定是個傻的。我捉的蟲,有毒的賣與了藥鋪,沒毒的進了肚子,蟲籠有個甚用?”

沈拓拍拍他的肩,道:“你不傻,聰明得緊。”

盧大當了真,得意笑道:“雖比不得讀書認字的小郎君,自認不是蠢的,沈叔雇了我去船上,大可放一百個心。”

盧娘子愁腸百結:這榆木的腦袋,哪怕日後娶了娘子,也拉攏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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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棲坐在書案前,仿照著路引將陳據等人的樣貌、身份、來歷另記了一份,翻出一個扁匣裝好,又另寫了一封書信,交與沈拓,道:“大郎送去與明府過目,我們所雇之人,有名有姓,知根知底,有過有往,一一可以細查,明府若是不放心,大可翻了戶籍比對。”

沈拓將扁匣揣在懷裏,見何棲長眉微鎖,問道:“阿圓心裏有事?”

何棲道:“我喜愛方娘子,她是女中的丈夫,以她之能,做船上的雜事定不是什麽難事,陳家哥哥等人也頗服她。只是,她是女娘,終有不便之處,明府是個謹慎之余,怕不是肯用她。”

沈拓道:“縱是不成,又與娘子什麽相幹?方娘子要是心存怨氣,娘子不必與她來往。”

何棲笑道:“方娘子不是這等人,我信她。”

她言之鑿鑿,竟是極信方娘子,不過數日,已是傾心相對。沈拓很不是滋味,醋到:“才幾日,阿圓倒把心掏了出來。”